男性视角下的女性解放之路|流放之路17173bd库

  摘要 《白痴》是日本堕落派作家坂口安吾的代表作,小说采用男性叙事视角,文本中既充满对女性的同情与悲悯,又不时流露出对女性主体性的贬损;既希望将女性从悲惨境遇中拯救出来,又希望她们继续充当男性的附属品。研究该小说中男性叙事者(隐含作家)在对待女性问题上表现出的种种矛盾,对了解战后日本男性作家对待女性主义的态度有着积极意义。
  关键词:男性视角 男权 女性主义 女性主体性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1946年,坂口安吾凭借《堕落论》和《白痴》一跃而成为“日本文学的一面旗帜”。他在《堕落论》中提出的“活下去吧,堕落吧!”这一口号,响亮而孤独地在战后废墟上空久久萦绕;同时,作为日本无赖派文学的代表文本,《白痴》稳稳地站在日本战后文学的堡垒上,成为一座盛产文学批评的富矿。
   “《白痴》讲述的是一名知识分子诚实的败北和重生的故事”。小说虽名为《白痴》,但笔墨更多地落在伊泽身上,因此较之女主人公白痴,男主人公兼叙事者伊泽吸引了批评家们的更多注意。白痴这一女性形象似乎是处于边缘的“她者”,只为了证明男性价值及其存在而存在,鲜有批评家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解读这个充满着矛盾与挣扎的文本。那么,真相如何,不妨让我们顺着文本脉络一探究竟。
   一 封闭空间意象的转移
   小说开篇,并没有浓墨重彩地推出白痴这一形象,她淹没在众多的人物群像中。通过伊泽的视角,整理零星的碎片,人物拼图才逐渐完整:
   她是美人――这是一位长着“瓜子脸的古典美人”;没有过去――是疯子去四国带回来的“旅行纪念品”;没有意志――“连做菜烧饭都不会”。但白痴,有“家”。
   她的“家”是胡同底最气派最神秘的两层楼房,“楼房门开在围墙大门的相反方向,正面看这栋楼没有大门,只有布满了小木格子的窗户”,楼房的设计者是她有钱的疯子丈夫,“家”里唯一的正常人是“极度歇斯底里”、“堪称女中豪杰”的婆婆。
   虽然作家是男性作家,叙事者也是男性视角。但白痴生活的密闭空间意象及身份缺失,令人迅速联想到女性哥特元素。“女性空间的束缚,尤其是男权社会的家庭关系及婚姻制度等密闭空间意象象征着女性迷失自我、寻找自我时的无助、陌生的恐惧心理。”对白痴及她的“家”而言,这道公式完全用得上。
   “没有过去”,她除了是丈夫的妻子、婆婆的媳妇之外什么身份都没有;“没有意志”,她除去女性的生理特征之外什么都没有。她只是一个男权社会的附属品。
   在那个“家”里,疯子无疑是夫权(婚姻制度)的代表者,其疯狂的行径从字里行间张牙舞爪地迎面扑来:无聊之时,“就向鸭子投石头,要不就连续两个小时挨个扎猪猡的大脑袋或屁股”取乐。父权(家庭关系)的代表者公公虽然缺席,婆婆却作为一个忠实的执行者始终在场,由于白痴对女性“义务”、媳妇“义务”的不作为,婆婆“病态”地甚至比疯子更“疯狂”地怒斥白痴。同样身为女性,在自己饱受了男权的压迫之后又沦为男权的帮凶,女性的宿命读来是怎样地令人心酸。在这个充斥着男权压迫的封闭的“家”中,白痴终日惶惶,“听到脚步声都会猛地一惊”。
   伊泽未曾想到,谁也不会想到,伊泽有一天在自己的“衣柜”中发现了白痴。伊泽从白痴的喃喃中得知:白痴认为伊泽“爱着自己”,于是从那令人窒息的“家”中逃了出来。一名身份迷失的女子,能够自己从负性生存状态中走出来寻找情感依托,不可谓不是一项壮举。白痴甚至有求而来。
   正当伊泽准备熄灯时,白痴三番两次地爬出自己的被窝钻进衣柜。伊泽终于从她的嗫嚅中明白:白痴希望他 “碰她的身体”。伊泽本意是收留白痴一晚次日送她返家,对此白痴又清晰地道出:“早知道不来就好了……但我已无家可归”。
   故事讲到这里,听故事的人难免要目瞪口呆了。从一名男性叙事者口中,我们听到了女性发出的自己的声音,那是普通女性羞于出口的正常生理需求,是无数女性对自己身份迷失的怅惘。也是从这里开始,白痴的性诉求贯穿始终。“自那一日起,白痴除了充满期待的肉体之外,不再有任何其他的生活……她所能意识到的全部就是肉体行为”。
   白痴勇敢地追求身体快乐,迈出了挣脱枷锁的第一步。但在走出一个封闭空间(家)的同时,作家又安排她迈进了另一个封闭空间(衣柜),不同之处在于:“家”,是由疯子被动领进去的;而“衣柜”,是白痴主动“躲”进去的。衣柜在这里代表了伊泽对她的庇护。白痴身不由己地遭到男权社会的禁锢,却又不由自主地希冀得到男性的庇护,这依然没有跳脱出男权文化的逻辑――弱女子要靠伟丈夫庇护的逻辑。
   但是,衣柜(伊泽)能够给她想要的庇护吗?
   白痴的到来恰巧是伊泽“热情死亡”之时。当看到一个白痴满怀着追求“爱情”的勇气站在自己面前时,伊泽收留了她。但之后,伊泽一直处在“不愉快的精神状态中”,“原因只有一个”:万一空袭开始,“白痴惊慌失措地逃出来”,那么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他和她的秘密,那么他就会成为男权社会千夫所指的叛徒。他多少有点不情愿。
   对此,我们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空袭真的来了。一场大火烧毁了伊泽的小屋连同衣柜。就在大火燃起之即,伊泽用一床棉被将白痴裹着抱了出去。
   又一声叹息。
   至此,白痴依然没有摆脱女性被遮盖、被压抑的命运,依然无法摆脱第二性的附属生存状态。她不断地辗转于多个封闭空间,尽管封闭空间的意象所指――从“看不到门的楼房”到“没有锁的衣柜”到“棉被”――不断趋向于柔软开放。在这隐隐约约的暗示中,我们看到了白痴处境的些许改善,但本质上作家仍将男性的庇护当做女性自我救赎的最佳选择。作为一名女性的彻底破茧重生,会发生在白痴身上吗?
   二 伊泽的挣扎
   伊泽,是说故事的人,也是故事里的人。
   伊泽很穷,但有追求,“相信艺术的独创性……不能安守义理人情的制度,更无法不去憎恶一切的凡庸、一切卑劣丑陋的灵魂”。然而,部长的怒斥粉碎了他的梦想:“美算得了什么,艺术是无力的”,战争的残酷更令他的“热情死亡”。
   伊泽同情白痴。在白痴尚未脱离那个“家”时,便常常会和她打个招呼。这点同情,对于差点被男权压迫吞没的白痴来说,无疑已是可贵的温情,甚至点燃了她叛逃的勇气。
   显然,这名贫穷、对艺术有追求、对人性有反思、同情女性的知识分子是作家认定的优秀男性,并因此将女性解放“引路人”的光荣使命交付于他。
   白痴的到来,给内心痛苦的伊泽带来了“奇妙的勇气”,也带来了“考验”。
   接下来小说的行文间便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如同在玻璃上刻下划痕的痛苦,那是伊泽的心灵在封建男权道德标准捆绑下的挣扎。
   一开始,伊泽是要将白痴送回去的,因为他必须尊重疯子的“夫权”,但白痴的表白“感动”了他,同情心使他不顾一切地留下了白痴,这对一名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而言已是不可想象的“堕落”,是和夫权的一次正面冲撞。但“奇妙的勇气”稍纵即逝,他开始“不愉快”,开始担心事情的败露会让他失去工作,担心遭人唾骂。于是他千方百计地隐藏白痴的行踪,甚至逃生时都不忘用棉被遮盖。这些都表现出了他内心的动摇和怯懦。无论如何,伊泽虽然对白痴的境遇寄予了悲悯和同情,也伸出了一定的援手,但尚不能算作女性忠实的同盟。在他对待白痴表现出的女性主体性的态度上,这一点尤为凸显。
   三 对女性主体性的恐惧
   当伊泽认识到白痴在主动表达自己的生理欲望时,他道貌岸然地劝慰道,“人类的爱情绝非仅仅是肉体”,并认为自己完全是受白痴“天真、直率的心灵”感动才会留下她。但伊泽真的仅仅因为白痴的天真就接纳了她吗?
   伊泽关于白痴的最初印象,是“瓜子脸的古典美人,容颜如‘能面’般标致”。看似不经意的一处闲笔,却清晰地暴露出了叙事者、隐含作家的性取向。如果白痴形容丑陋,恐难激起伊泽的同情心,后面的故事亦无从展开。虽然女性的自我解放与天生丽质并无必然联系,但男性作家不约而同地选择“倾国倾城的貌”来演绎女性形象,仍然说明即便是正面的女性形象,如不佐以天使之貌便很难获得男性世界的认同,男性视角下的男性价值中心取向难以避免。
   同时,通过在叙事层面隐去男性的实际欲望,将男女互为主客体的性爱关系描述为女性的单方欲望,而男性却在满足了欲望后扮演成受诱惑的被动者、性爱关系中的客体。这一叙事策略直接反映出作家无法摆脱自己的男性身份,以至于在文本中自觉或不自觉地流露出对女性主体性的不屑。
   而后 “伊泽想要这女人了”,这“成了他最大的希望”。但之后伊泽又对此感到厌恶,甚至恶狠狠地诅咒:“原本没有灵魂的肉体不就应该被烧死吗?”
   如果这是站在尊重女性主体性的立场上对白痴精神状态表现出的忧虑,则理应得到积极颂扬。但如今伊泽站在男性本位立场上,借两性之爱逃避现世忧愁,转身又对白痴身为“白痴”的悲剧身份加以嘲弄,使之失去被悲悯的价值。叙事者对待白痴态度的矛盾反映出作家在女性问题上的矛盾:一方面同情女性,希望拯救女性于水火;一方面又希望女性继续依附男性(尽管该男性乃作家眼中的优秀男性),不能放弃在文本中诅咒女性的主体性。
   令人欣慰的是,当空袭来临时,伊泽并未舍弃白痴,仍然带上白痴一起从火海里逃生,并朝与众人相反的方向逃去,那是火势最旺的方向。伊泽试着向白痴解释,“这样的道路将是我俩一生的道路……你明白吗?”这条“道路”,某种意义上可看作女性解放之路的沉重隐喻,在男权社会这必是一条叛世堕落的不归路。
   对于伊泽的询问,白痴“认真地点了一下头”。这是白痴再次表现出的崭新意志,“一名全新的可爱女子诞生了”。但白痴很快又睡着了,在空袭后大火后还能安然入睡的,伊泽觉得“除了死人,只有这个女人”。她精神上的清醒,总是如同废墟上空的烟火一般,粲然盛开,但转瞬即逝。
   作家虽明确指出“关键是在堕落的道路上必须正确地堕落”,但对于如何才算“正确地堕落”却没能给出答案。白痴沉沉睡去,伊泽又何尝知道自己脚下的路会通向何方。
   四 结语
   作为一名男性作家,坂口安吾的智慧明灯难能可贵地照见了男权社会的某些黑暗角落,却又深深地烙上了男权文化对女性的偏见印记,于是遗憾地成为缺了角的智慧。
   就女性人物而言,白痴在伊泽处停滞不前了,虽然她主动迈出了女性解放的第一步――寻找真爱,然而作家将恋爱作为女性的唯一解放手段并无法真正实现女性解放和人格独立。女性需要的是发现自身价值并加以实现。倘若将自身的解放希望悉数寄托在男性身上,抑或将男性对自己的爱视作解放本身,其结果只能是因果循环,造成新一轮人格依附。白痴(女性)的确需要清醒,清醒地站起来为自己战斗。
   从男性人物来看,伊泽虽然预见了未来道路的艰辛也痛下了决心,但依旧茫然不知所措。在他,包括男性作家的意识及潜意识中,始终没能把白痴(女性)置于和男性平等的地位。在对女性苦难遭遇寄予同情的同时,难以从根本上放弃“造人的神话”,即始终坚持男性是主体性的第一性,女性是依附于他们的第二性,于是也就无法获知女性解放的真正道路究竟通向何方。
   四周的灯光渐渐淡去,只留一束光打在伊泽和白痴身上,伊泽幽幽地念出一段独白:“阳光会撒到我和我身边的‘猪’身上吧,毕竟今天早上太冷了”。如是,这一开放性结局暗示了女性的觉醒最终未能完全冲破男权的囚禁,但故事依然延续,女性的破茧成蝶是一个艰难漫长的过程,女性的觉醒尚“在路上”,男性对两性关系的认识也尚“在路上”。但作为一名女性阅读者,在某种无法言喻的失落中,仍然看到了一线男性世界里的女性主义曙光。
  
   参考文献:
   [1] 花田俊典:《白痴评(禾尺) 》,《坂口安吾研究讲座2》,东京:三弥井书店,1985年版。
   [2] Moers.literary woman[M].NewYork:Oxford UP,1976:90-110.
   [3] Sandra M.Gilbert.The Madwoman in the attic[M].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00.
  
   作者简介:黄芳,女,1977―,江苏常熟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日本语言文学,工作单位:上海对外贸易学院国际商务外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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