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8点，王利平来到教室，准备给党政干部培训班上课。他是福建省委党校法学教研部副教授，他的学员们都是福建各地选派来的。这次，他要讲一堂名字与内容都有点前卫的课：维稳与维权的困境和出路。
8点半，学员们陆续到齐。来听课的都是些年轻干部，大多对基层维稳与维权有真切体验。“维稳与维权涉及到的利益太复杂了，有几个人敢讲？尤其是当领导的，如果不是在党校，怎么可能在公共场合讨论？”一名学员说。
屡次骚动的党校课堂
王利平用幻灯片播放了三个抗拆的女人的案例：重庆，身处孤岛的“最牛钉子户”吴苹；上海，手持燃烧瓶对抗拆迁队的潘蓉；成都，以自焚抗拆的唐福珍。
台下的一位学员看完幻灯片后，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要发展就要有牺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看台湾不搞拆迁，老百姓想怎么盖就怎么盖，多乱。”
此时屏幕上又出现了两个人，令课堂内一阵骚动：一位是穿着制服的湖北孝感中级法院法官冯缤，因妻子与法院的劳动纠纷案而手持“冤”字上访；另一位是湖北省政法委维稳办副主任黄仕明的妻子，因被错认为上访者，在省委大院门口遭便衣警察殴打16分钟。
这正在王利平的意料之中。他很善于把握学员的心理，“部分官员以为自己依附于体制，享受特权，不易受到侵犯。我要让掌权者明白，他们的边界在哪里。”
等现场稍微安静下来，王利平说：“这两个故事告诉我们，在一个宪法和法律不能平等保护每一位公民的社会里，当公民一旦与体制发生纠纷时，他便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弱者，法律都救不了他。只有维权，才能维稳！”
当王利平讲到“再这么下去，会把公民逼上暴力维权的道路”时，台下一位地方公安局副局长认为，社会不可能走向暴力和动荡，很多事情只是被媒体放大了。坐在他后面的福建省委办公厅处长林新谦反驳道：“现在社会矛盾凸显，有官员还麻痹大意。”
副局长回了两句不客气的话，林新谦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指着对方说：“你就是‘屁股决定脑袋’，如果你家的房子被拆了，你还会不会这么说？”
两人的争论再度引发了骚动。镇级干部张建（化名）表示，只要国家一有重大活动，镇政府100多人基本不干别的，就围绕着几个老上访户，其他工作没法开展；林俊（化名）是村团委干部，他说现在维稳已提到与计划生育基本国策相同的高度，只要国家开大会，他就得天天陪着老上访户，请对方吃饭、喝酒，哄得开心就不上访了――而他自己则被搞得疲惫不堪。
“这样的维稳，何时是个尽头？”林俊感叹道。讨论过后，他跟张建都很赞同王教授对维稳的观点：只有维权，才能维稳。
“只要有共鸣，良知底线就还在”
虽然在外界眼中，党校学员可能在官场浸淫多时、“官气”十足，面对争议时常显得麻木不仁，但王利平一直认为，出现这种现象是因为学员缺乏思维激发。他说，现在官员的学历层次越来越高，与老一辈的官员们相比，他们的思想开放度、思维活跃程度、对问题认识程度都有明显改善。
对此他有两个秘诀：一个是讲真话，不回避当下的敏感问题；另一个是要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不是带着一副愤世嫉俗的情绪来上课，把自己放在了官员的对立面。
针对“钉子户”问题，他会询问台下：“如果一个公民的人身权和财产权都得不到保障，随时把你的财产剥夺掉，将你的人身权甚至生命权剥夺掉，请问你们还有其他权利可言吗？”在学员们看完重庆“钉子户”的案例后，他又说：“不要把上访户、钉子户当成刁民，他们只不过是勇于维护自己利益的公民而已。大部分群体性事件，都是政府权力不受法律约束，公民的权益得不到伸张而引发的事件。”
如此反复，学员们的思维被逐步激发，才会有了两名学员相互争论的情景。这一幕也让王利平觉得挺有意思：“这说明我们的干部在思考、被触动，才会有争论。如果讲什么大家都无所谓，那多可怕？”王利平说，只要学员们在课堂上对维稳与维权冲突有共鸣，就说明他们良知、底线还在，还有改变的可能。（资料来源：《南方都市报》第5523期，《省委党校里的维稳课》，作者姜英爽、李雯洁、方万；《经济观察报》第547期《党校一课》，作者韩雨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