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弃与钟爱】背弃

  我曾经在纸上信手写下这么一句话:语言是我的钟爱所在。  虽然它是信手写下的,但我想作为一个写作人,语言无疑是我倾心交结、希望引为知己的。我爱它犹如爱自己的眼睛。
  外部的风景成形呈态,猎猎有声,我们只需扫一眼便能得到大致印象。可是内心的声音、内心的状态呢?它常常混沌未开,迷蒙一片,此起彼伏,若隐若现。我们若不梳理它、探究它、追踪它、再现它,我们往往不知所以,不明就里。
  对人类来说,内心的丰满复杂常常胜过言辞的单调划一。可是要想探寻、再现内心的丰满,除了言辞,似乎也没有更具体、更直接的手段。
  语言的局限当然也是非常显眼的。最简单的例子——语言是线性的,它无法像糯米团一样聚集黏合,也无法像手榴弹一样落地开花。
  无论你多么百感交集,也无论你多么怒火中烧,语言只能一个词跟在一个词后面,一句话跟在一句话后面,秩序井然,鱼贯而出。它甚至都比不上哭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远比一串话语、一堆词汇更能传达你内心的痛苦或焦灼。
  但是,我想说的语言的尴尬还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语言除了传递内心、表情达意之外,它显然还有两个附加功能,那就是:掩饰与背叛。
  掩饰这一点不必说了,所谓口是心非、口蜜腹剑,所谓装腔作势、故作姿态等等成语都向我们表明,人类很早就知道语言的伪饰性、欺骗性了。
  你常常可以看到,一个人正义凛然、冠冕堂皇、振振有辞,而实际上他掩盖的却是狭隘卑微、偏执怨毒、蝇营狗苟。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所谓言在此意在彼,声东击西是也。
  这种言在此意在彼有时候甚至是在下意识里发生的。有时候连当事人都不明白事情的本质。他们可能很真诚地认为,自己是言在此、意在此的。
  语言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将操持语言的主体给骗了。
  不过,令我感到惊讶的还不是这个,令我惊讶与尴尬的是:语言,它居然具有自主性,它居然常常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地背叛你。
  当我们被某件事所触动、所牵引,因而一反常态,谈兴大发时,我们常常已经被出卖了:你不想说的话脱口而出,你心里没存的想法“昭然若揭”!而你想说的意思一经出口却居然走了样!
  语言有它的惯性?语言有它自己的引擎和动力、结构与秩序?
  更无奈的是,语言是有声的。只要你开口,它必然是和你内心的安静相悖的。更不要说振振有辞、喋喋不休、谈笑风生这些状态和你内心真实的静谧、枯寂相去是多么辽远了。
  所以我越来越不喜欢开口了。我不喜欢被激起谈兴,不喜欢喋喋不休、振振有辞。每次我被带动着进入这种状态,事后我总是对自己厌倦丛生。
  我讨厌自己。
  因为我说的比做的多,说的比想的热闹。
  关键是当你喋喋不休时,嘴上的声音并不是你心里的声音。
  所以,今天我终于动手将“不语”两个字制成了一个匾。我计划把它挂在我客厅的白墙上。我对自己说,如果你有话要说,就去拿笔好了。
  我希望自己牢牢记住:嘴是靠不住的。
  ※ 斯 妤,作家,代表作有《竖琴的影子》《两种生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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