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溪托养中心事件 托养所手记

  我灰头土脸地从精残部来到重残部,恍惚间,忽然有了从青少年到中年,然后走到暮年的感觉。楼层渐渐低下来,重残部,他把一个人最不堪的样子呈现在世人面前。大部分人没有下肢,因没有臀部,都无法坐着。他们被塞在轮椅上,我不能去细致地描述他们的样子,那样太不敬了。照顾他们生活的是外聘的阿姨,她们来自农村,长着粗壮的胳膊腿,她们把这些不能动弹的残缺身体搬来搬去。
  我试着跟一个老太太交谈,可她的声音太含混了,很偏的地方口音,她的喉管咯着一口痰,我努力地听,怎么也听不明白,最后阿姨跟我解释说,她就是要回家,没别的。
  又是回家。这几乎是托养所学员的唯一愿望,永不熄灭。
  操场上空无一人,桂花和玉兰的香气依然是浓得化不开,我坐在红绿橡胶跑道上,望着高耸的托养所大楼,不到二十天,我就呆不下去了,我被孩子们打败,也被这里的工作人员打败。此时的我,很多余,很无趣。我听见高楼处智障部的孩子们在喊我,他们在窗口发现了我,晚餐的铃响了,我闭上眼睛,觉得二十天竟那么漫长。长廊里,阿姨们推着重残部学员纷纷往饭堂里走,我听见有人喊我去吃饭,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这里,如果不能真正为学员做点什么,继续呆着是可耻的。我在这里的目的,身份,姿态都让我无的自容。但是,我还是要说,这二十天里,我真的忘记了来到这里的目的,我不知不觉地跟着洁如,绍晖他们一起度过了书声朗朗的上午,沉闷的,即将要下暴雨的闷热午后,还有凉风习习的美好夜晚。我融进了他们的生活,愿意为他们违规,想尽办法,只是为了他们高兴。看着他们发病,心都碎了。这是我的秘密,它让我在我的世界里,更加看清了自己。我坚定了某些东西。但它不必说出。
  我帮阿姨给一个从小患了小儿麻痹症的妇女净身,她胖得肉在晃动。我第一次见到下肢萎缩的躯体,她的手也萎缩了,长出很小的、像两枝芽一样的肢节,无奈地挂在两边。她还有旺盛的例事,量很大,阿姨给她换卫生巾,给她擦洗,我帮着托起她的后背。一阵腥臭味扑过来,我皱了一下眉头,希望没有表现出异样。以后的几天里,我帮着阿姨打下手,喂食、换衣、洗澡,包括拉屎拉尿,把那肥重的、瘫成泥状的肉体搬到坐便器上,把一堆尿湿的裤衩扔进洗衣机。啊,我都做到了,我都做到了。
  我从那里回来后,好多朋友打电话问我此行的收获。我笑着在电话里说,我落荒而逃,狼狈之极。那边就笑了,早知道你是吃不了这种苦的,回来得好。忽然地,一股悲凉从心底升起,无可名状,无可诉说,就像无法排遣的寂寞,只属于你自己。(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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