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人]

  1   在九百多个日子里,从清晨开始,小伙子就过了石桥,与小姑娘会着后,一对儿走完河那边的大窝田和垭口地,沿着弯曲的茅口路下老豹坡,放学后又爬上来了。   小伙子嘴皮有茸毛,脖子上挂颗塑料做的小脑瓜骨;哪怕学校不准染发也在公鸡头上露绺红毛,一飘一飘的。小姑娘呢?略一打扮如春雨过后荒草丛中疯长的野花,水汪汪,鲜艳艳。
  还没“村村通”公路,他们来回走着,人走大了,心也近了。这天晚上,又对大人说去学校上晚自习和住校同学一起睡不回来了,而却偷偷到了弯弯的小河岸上。不圆的月亮婆婆挂在山顶,在宁静的夜发出朦胧的光。
  小姑娘心跳着,说“我妈只许和山下的儿子玩,那样才走得下这老高山。”
  小伙子也心跳着,说“你倒好,我可嫁不出去。”
  “你不会上门呀!”
  “怕下门唷!爹妈只我一个,去了他们咋办?”
  “那我不能一辈子陪你呆这老高山。”
  小伙子用右手把小姑娘的头挽过来,悄悄地说“都那个了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小姑娘身子甩两甩:“我真不想呆这老高山。”
  小伙子手一松:“怕你要吃一百个水井嫁一百个老公唷!”
  小姑娘抿嘴笑:“那样才好哩!只怕嫁三个就没人要了。”
  小伙子像生气了,站起来沿弯弯的小河岸往那边走。
  小姑娘任他去,独自羡慕城里一些女人穿快要垮下的低腰裤,拿手机怎样在大街小巷用娇兮兮的假嗓打电话,逛商店用钱是怎样的不眨眼睛。正美美地想着,那边响起了小伙子凄凉而悲壮的声音了:
  “爹呀,妈呀!白养我喽。河水,狗日的河水!把我灌死算球!”
  “扑通――哗啦――”
  这是要死的话和跳进河里的声音。
  小姑娘一惊,忙跑过去。
  月朦胧,阴风徐徐,野虫唧唧。小姑娘汗毛立了,把河里那黑不溜啾的东西看成水鬼,把远处那高高的树看是伸着长舌头的无常……
  温馨的夜晚一下变得阴森恐怖了,把小姑娘吓得“呜呜呜――呜呜呜――”好一阵子,杂木棚里的小伙子才“哩哩”笑着出来。
  小姑娘停住哭,又见脚边有一处新鲜的大石头印子才知上当,骂着讨厌,挥着白嫩的拳头打过去。小伙子就势倒地,她又骑上来打,岂知连另一只手也伸出抱住了那戴着小脑瓜骨的脖子……
  累了,他们躺在草地上,看着漫游在云里雾里的月亮婆婆。
  小伙子说他有个表哥在外省一家砖厂做砖,每月1500元钱,为满足小姑娘离开这老高山的心愿,哪怕脱几层皮也要去找钱回来到镇上砌贴瓷砖的房子。
  小姑娘说她也想去看大地方,到广州进服装厂。还说即使跑到外国也是小伙子的人。
  小伙子听这话顺耳,一阵激动,说他这一去攒不足8万不回。
  一夜的悄声细语,一夜的云里雾里,直到不圆的月亮婆婆走下西山、太阳公公出后山顶他们才走过大窝田和垭口地,沿着茅口路下老豹坡向学校走去。
  后来怎样?算命的也不知道;只有月亮婆婆太阳公公知道,苍茫大地知道。
  中考结束后一人往东,一人往北了。
  
  2
  小姑娘原本吃不得苦,去半年就提前回家等小伙子挣钱下老豹坡砌新房。小伙子呢?也回来几次,感情还算正常。转眼五年多了,小伙子硬是咬紧牙巴骨挣足8万。这个月打不通小姑娘电话才心急火燎地回来了。他是怕夜长梦多,猛回头砌新房娶小姑娘。但这小姑娘想的不只是离开老高山,而是要有大把大把的钱,想怎样花就怎样花,所以前个月就嫁给来开煤矿的外省老板了。
  小伙子气得倒床,不吃不喝三天就眼神暗淡、脸无血色。
  快过年了,爹妈只这个秤砣儿(独子),着急得没心思打粑粑做豆腐什么的。七十多岁的爹晃着一副老骨架子找当支书的远房侄子:“老贤侄哩,你那兄弟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叔娘也活不成。”
  支书就是小伙子喊的幺哥,明白老叔不怕死就怕接不下系系,边抬板凳边安慰说“这个这个的时候子老叔别急,我来劝他。”
  爹唉声叹气,板凳没挨屁股又晃着老骨架子回家。
  晚上幺哥来了,见堂弟这头着瘟的牯牛软塌塌躺床上。笑着说“这个这个的时候子东方不亮西方亮,除了南方有北方,又不是断婆娘种。再说大来的姑娘哪会等你五年多啊!”
  小伙子紧闭嘴巴,只眼珠会转。
  幺哥没法了,只好喝茶扯白,一会说村里评低保问题,一会说计划生育工作难搞,一会说每月三百块工资还不够镇干部进村搞几顿伙食,一会说危房改造不知要评给哪家。
  小伙子嘴不动脑动,心说我还不知?哪家得建房款不回扣点你会评给那家?要不,你这领导不当穷才怪哩!
  幺哥转来转去一大晚上还不见小伙子开口,只好说“气啥子球唷,气死了划不着。现在的人都在一棵狗尾巴上吊死,那计划生育才好搞哩!我想好了,这几年你在外省打工是进砖厂,不得猪肉吃也见猪走路吧!如今政策好,砌新房的人家多,要是在我们这老高山也办砖厂,找钱了众寨邻还沾光哩。结不成婆娘那8万块也别砌房球了,搞成砖厂,这个这个的时候子还愁婆娘?大中巴车拉都有。你看那煤老板,暗的不算,明的就有好几个。这是什么?有钱。”
  小伙子还是闷着嘴,幺哥见撬不开,无招了,就随口说:“我不是叫你以后有钱要娶好多女人,应付那么多你还有时间管砖厂?有一个做种算球。别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村里在有人等笑话哩!气死连他家那条老狗都会笑出尿来。笑你没球出息。”
  幺哥丢下话走了。
  第二天小伙子才起床,因为他打工时是在砖厂,知道做砖找钱,幺哥提醒后才心动,渐渐地也就有了活气。这几年来,国家扶贫,乡村公路已从老豹坡脚下修爬上来,经垭口地大窝田进村,于是引来外省老板,又修路到寨子下边开煤矿。这附近还没哪家厂做页岩砖哩,自家承包地里有的是页岩,做出质量好的砖,又有柏油路,价钱恰当些还愁没车爬这老高山拉?
  他在村里走动了,但变得不会喊人,别人喊了才在喉咙里应,像个憨包。有人说他是气憨的。也有人说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变得憨头憨脑,以后结不成婆娘得断系系。
  其实,他是在划算砌厂房砖窑,买砖机、电机、传送带、搅拌机、喂料机、烘干机等需要的钱,除了睡觉都在划算,走在路上都在划算。
  其实这人做什么一入迷,别人看去就有股憨气。
  
  3
  过正月十五后,他跑来找当支书的幺哥。幺哥才知他不是憨包,骑着摩托给他下山跑贷款和办砖厂的各种手续。
  一条半自动生产线搞起来了,就在山上山下的寨子贴“招工启事”:
  招工启事
  招40名工人,年龄20至50岁,女工10名,男工30名;每月工资暂定400元,8小时工作制。
   富民页岩砖厂
  2006年9月9 日
  眼看就要开张,砍竹子却遇上了节巴。
  河对门小姑娘她妈串到河这边扯巴着嗓子说:“大伯娘哩,那儿子办砖厂,想发财,闻屁!还欠好多万贷款,看他拿命还。”他家喂的那条老狗在脚边转来转去。
  大伯娘的说:“没开张,哪晓得还不起?”
  “开不起了,哪像我家姑娘唷!一嫁去就在煤矿上当老板娘,管着几千万家业哩!幸好听老娘的话,没和那儿子玩成。”
  大伯娘才明白这是变法子夸自家姑娘,贬小伙子。
  小伙子这几天哪有时间听闲话?忙着哩,正跑去找幺哥支书,无意中在后边听到。
  小姑娘她妈还想嚼牙巴骨,瞅见小伙子才刹住车。
  原来寨子底下矿井里放炮震动,小河这边有许多村民的房墙开了大大小小的缝。
  房子垮哪个不怕啊!要是晚上,一家老小被埋了,跪阎王殿喊冤也还不得阳。
  山民们要到矿上找说法。幺哥支书不得不管,见没受影响的一些人家不去就鬼火着,黑了脸说:“全去,连河对门的都去。哪个不去,这个这个的时候子他家死人了也别帮。”这下,连河对门小姑娘她妈也去了。
  来到矿上,煤老板革利扛啷说一大通。
  幺哥连听带猜,才明白煤老板讲“情况不清楚,请地质专家鉴定,谁的责任谁负。搞不好是地震,地震造成的灾害要么找政府,要么喊天”。
  幺哥“嘿嘿”两声放下脸说:“你别外国人的花椒麻中国人,明明是矿井里放炮震的。”
  煤老板见哄不住,就请这伙人到三楼办公室谈。
  煤老板敬烟敬茶后又革利扛啷拉关系:“你们是老外家,是亲人。和谐社会,和气生财嘛!”
  幺哥说“啥叫和谐社会?我们的房子要被你搞垮了不讲话就叫和谐社会?”
  老板不说话了,还是一满身金的少妇用盘子抬好几个胀鼓鼓的大信封出来。这少妇是小伙子五年前常在小河岸上幽会的小姑娘,才半年就操一口外省话,凭穿着是洋得让人认不出的。这就是钱啊!“人是树桩,全靠衣裳”哩,听说光去美容那块脸就要好几万。
  煤老板嘴说老外家,却把这些人看成土包子、叫花子,用底气十足的外省普通话说:“你们也不容易,每人两千。”
  大伙还是听不懂这革利扛啷的话,还是眼前这洋少妇当传话筒用夹生的外省话才听明白。
  幺哥支书越听越火,对煤老板说:“这个这个的时候子我们和你比钱是哪山隔哪坝啊!但我们是人,每人一条命,你也是一条命,如果房子垮了,死的人多了你也没命,钱多也买不了这么多条命。”
  那大信封倒是诱人,但幺哥支书不敢拿别人也不敢拿。他们懂这不是钱是村里人的命啊,拿了就要仗祖宗八辈子的德。他们跟着支书下楼了。
  楼下的村民见讲球不拢,大声武气地喊:“人得讲良心,哪天井下起火,你龟儿找干球的钱。”
  “上楼打这狗日的!”一阵拥挤。
  煤老板在阳台内革利扛啷对一个保卫说什么?那保卫吹响哨笛,房里和矿井里拥出工人。幺哥支书看势头不对,大声说:“伯爷老叔弟兄们啦,打死打伤人可不好哩!”
  小伙子也说:“死人填命,伤人要医。还是有好多钱打好多架!我们没钱打这架,回家球,先把账记在他煤老板头上。”
  “煤老板要是汉子,就各边打死各边埋!我们用一条命拼他的命,他丢命还要丢下几百几千万丢下一大窝婆娘去黄土县当县长,让他那些婆娘解决我们村的光棍汉。”
  提到光棍汉,叫魏二冲的村民来劲了,说“我这命不值钱,愿为全村光棍汉拼了值得。他去当县长我就去当市长,官大一级压死球他。要不,他当县长了还要想法弄一大窝鬼婆娘。”
  有人说“要得,你是四十多岁的黄花儿子,以后又没人烧钱挂纸,死了全村人给你立纪念碑,写上‘魏二冲永垂不朽。’”
  村民们笑了。
  “扯干卵有球用?”幺哥支书大声说,带村民稀稀拉拉走了。
  回来后,小伙子和幺哥支书下老豹坡去镇政府反应房墙开裂的事,镇长说工作太忙,等把这阵子忙过就来处理。
  幺哥支书对小伙子说:“这个这个的时候子没钱我们也请不到地质专家,即使请来,这个这个的时候子煤老板钱多,专家吃钱我们还是瞎忙?”
  都认为:扯干卵不是办法,只有开工,花这么多万买的老母鸡才会下蛋,下蛋后才会生鸡,生鸡后又才会下蛋,这样就有钱理麻煤老板了。当然,找镇里解决也不能放松。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层皮。日后,小伙子使上了牯牛劲,挨家挨户地走,答应第一窑砖钱借给房墙开裂缝的工人,让他们在安全地段搭简易蓬暂住,这才有了开工的希望。
  这是砖厂第一次会。小伙子动情地说:“伯爷老叔、哥弟乃兄、亲亲戚戚们啦!有人说我们是高山人,好像高山人就不是人。但高山人有的是力气,吃得苦。这些日子我常想,如果以后只我一个有钱,哪家有大务小事找到好说不借?借的人多了还不把我借穷?只有众人有才有,砖厂好大家才好。”
  幺哥支书说:“这个这个的时候子从当支书那天我就想,我们这老高山根本不穷,听老人们讲粮食紧张那些年,青黄不接时山下的人还上来借包谷子,借一百斤,收割后就背一百斤大米上来还。为吃饱饭,山下一些好姑娘还嫁上来。我们这里地下有煤,但被有本钱的外省老板赚球了,还不收当地工人,让我们劳力钱也找球不到一个,让我们坐煤山有好多人家烧不起煤。我们这里的灰包石(页岩)是做砖的好材料。老弟的厂子搞成,我们就有卖劳力处。有钱,也好理麻那煤老板,村子里十几个光棍汉也就不愁婆娘了,三只脚的找球不着,两只脚的该找得着吧!”
  笑声起了,厂房里人头颤动,“唰”地扭向“寡公委员会委员长”魏二冲。
  娶不起媳妇的人就大声问:“这做砖能结婆娘?”
  幺哥支书说“我看能,最多三年寡公委员会‘就得解散。”
  又一阵笑……
  
  4
  砖厂艰难地开张了。小伙子有技术不假,就怕砍竹子遇上结巴。他很忙,洗脸洗脚全免,累了站着打盹,饿时站着吃饭。
  直到新砖摆在厂内空地上了还灰头土脸。
  幺哥支书说:“这个这个的时候子得注意皮毛,像个叫花子哪个买你的砖唷。”
  他想也是,就下山去理发、洗澡。回来时就穿上西装,扎红领带了。没有车,就租一辆装满新砖,打着“富民砖厂”旗号。车头挂红,在砖厂里敲锣打鼓,打得地皮震动,打得山笑水笑人笑。他是要打出气势,飞进煤老板和小姑娘耳朵,说马鞭梢要开转转花了,不信走着瞧瞧。
  到县城一处最大的建筑工地,给围过来看的几个工人敬烟,请小工头拨大工头电话。
  “喂!老总,这里有个伙子推销砖,质量不错,你看……”
  他接过电话:“老总好,我是‘富民砖厂’,有一批砖送贵公司,能用你那发财的几分钟看看吗?”
  手机里说“富民砖厂?没听过,不看不看。”
  他知道脸皮薄不行了,就说“老总啊!用你那发财的眼睛,看一眼我就白送。”头儿也不信老天会掉金砖,只当西洋镜看来了。
  他先敬大中华烟才说明来意,然后给10块砖。那老总叫验证。一个人高马大的工人鬼精,上车箱另抽三块,分别做桥板桥墩,运足气一脚踏下,连身子都站上去还不断。小工头拿来八磅锤一捶,只见断开的飞口又硬又亮,论价钱便宜,方圆百里独一无二。小伙子接着发广告才走。
  老总望着忙去做广告的车笑笑:“白送一批砖就这几块?”
  接连一星期都这样广告。完后,小伙子的头发又成乱鸡窝了,更不用说扎领带。
  一个个订货电话飞到高山上来,一辆辆车爬到高山上来了。
  
  5
  坝子里的庄稼熟了收,收了种;“老母鸡”今天下金蛋明天蛋生鸡,明天蛋生鸡了后天又鸡生蛋。
  小伙子已是村民主任,他除了用自己的钱扩大砖厂,还用一部分在五里长那弯弯的小河岸上种柳树;偶摆石桌石凳,在以前和小姑娘相会的旁边还修上亭子。
  这晚,小伙子带小会计到小河岸上,清新的空气吹进了他们的心,爽歪歪的,爽得大城市都无法比。小会计是前年应骋来砖厂的,不知怎的他俩就扭成索了。
  小伙子说:“房子已盖好,把婚结了方便些。”
  小会计说“随你便,但别欺人。”
  “我怎么欺?一天不见心就慌。”
  “有钱会欺。”
  “我算啥有钱?也不是有钱人都坏。”
  “下边那煤老板就坏,明的四个,暗的不知好多个。”
  “别提那杂种。”
  小会计笑笑。
  他们手拉手,沿弯弯的小河岸走。石凳边有人说话,是“寡公委员会委员长”魏二冲和一个女的。小会计捏了小伙子一把,轻脚轻手到树棚边听。
  “委员长”说:“你来两天了,表个态。”
  “你有多少钱嘛!”
  “哼!专讲钱。”魏二冲说。
  “没钱咋个活?”
  “不瞒说,砌房子后还有5千多。”
  “那好,你在砖厂攒钱,我来养鸡喂猪……”
  小伙子和小会计捂着想笑的嘴巴离开,说“村里的光棍汉差不多都有女人了。”
  小伙子在小河岸上已盖起栋别墅样的楼房,与小会计出对进对,不像在外省砖厂那五年无阴阳调节,苦巴巴干嚎“高山下的情歌,是这弯弯的河,蓝天下的相思,是这弯弯的路……”了。
  眨眼间到良辰吉日,年轻人们闹洞房,让他俩同唱一首歌。小伙子就和新婆娘唱他在外省砖厂想河对门那小姑娘唱的那首。他不是唱歌的料,吼起来如小黄牯叫。新婆娘嗓子好,有点像杨蔓唱的。他们也不知是谁作的词曲,只知唱起来投入,让闹新房的伙子和姑娘们想起了心上的人儿。
  河对门小姑娘她妈见砖厂工资高也来上班了,看着小伙子与小会计出对进对,又看着这房,脸上露出了不好受的神色,憋不下就说让黑乌鸦占了她家姑娘的凤凰窝。大伯娘的说“那是你嫌人家穷,说这里是老高山,让姑娘给下边的煤老板做小。”
  小姑娘她妈脸色阴沉,像有说不出的心事……
  
  6
  与煤矿里扯皮的事,幺哥支书也跑几次镇里,镇长还是那句话,说工作太忙,等忙了这阵子再说。此后一直不见来。
  村民们呢?不出远门就能打工找钱,心里当然高兴,暂时把这事也放在了一边。
  但煤老板不让他们忘,还把井水、小河里的水给搞漏了。别说人畜,连梯田、砖厂都离不开水。
  作为厂长又是村民委员会主任的小伙子和幺哥支书担子更重,一起去找煤老板。
  煤老板还是那话,革利扛啷地说不是他的责任,还要地质专家鉴定。
  前次是住房问题,这次是破坏生态环境后吃水用水吃饭问题,煤老板一人有利,可不能让村人活不成呀!
  没水,村民们只好到6里外的后山龙潭里人挑马驮。过去洗菜在小河里,现在变成干河,只好把洗菜水用来洗脸洗脚再喂牲口。
  村民们说啥的都有,最难解释的是说村委的人肯定接了煤老板的大红包。他们自发地拿着锄头扁担、镰刀斧头木棒来矿上找说法,已到煤矿大门。煤老板叫刚下班还来不及洗澡的工人举大铁铲挡住。
  原寡公委员会委员长魏二冲大吼:“你们别挖煤老二踢飞脚赫(黑)人一跳唷。”一个工人照准他脚杆“啪”的一下,魏二冲倒下。
  打倒出头的人,又一阵铁铲钢钎乱舞才堵住大门。
  打过光棍的铁哥们把魏二冲抬下。
  有那年轻的,更冲的村民骑摩托车下山去镇上买来汽油,装进酒瓶,拿着将煤矿团团围住。原“寡公委员会”的铁哥们大喊:不把人医好,就叫煤矿起火。接着,一颗汽油弹丢进围墙煤堆上“轰”的一声成一团火。
  铁哥们又喊:“煤大老板听着,再不懂事,你那矿井里也不安全。”
  煤老板急了,真丢进矿井咋办?他在围墙内七跳八跳革利扛啷对保卫人员说:“天垮下来有长汉顶着,冲进大门的就打,打躺下算我的。”
  外面魏二冲的一个铁哥也放开喉咙喊:“来呀!老子们不怕,拼上命也不怕。”又甩一颗汽油弹进去。
  煤老板见外面这阵势,忙吩咐两个保卫人员和一个工人把魏二冲用小车送去县人民医院了。
  到晚上,又暗下绕路去县里反映,管安全的领导听得汗毛倒竖,要是工人在井下作业时,一颗汽油弹进去自己这政治前途也就玩完。前个月,邻县矿井起火,死了十几人,管安全的副县长和以下有关人员双开的双开,撤职的撤职。想起都怕。这还敢马虎?忙给镇里通话,语气硬梆梆的:“……你们听好了,出了事,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个都跑不脱。”
  幺哥支书和小伙子当然要注意政策和法律,但靠政策和法律村民们嫌太慢,说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人心不可欺呀,他们就暗下对靠得住的村民说:要分开走路,你们走明路,村领导走暗路,最后大会师。幺哥支书又“这个这个的时候子”一说。村民们不来硬的了,老奶奶在前,年轻妇女第二,男人断后,筑人墙在拉煤的路上站着坐着堵一里多长,昼夜换班,人墙不垮。意思是说你煤老板有钱,就让煤车从我们身上碾过!
  现在是以人为本,煤矿工人死一个陪二十万,村民死一个陪十万不一定摆平。并且,你敢碾死全村1000多人?还有,一百里外的火电厂两只大烟窗要冒烟,人家可是出高价订煤的,这一堵得违约。处处是钱你有好多钱啊!
  这些年,许多山民守着煤山烧不起煤。山是封的,烧柴无处砍。别说取暖,做饭都只好用草和包谷秆烧。老豹坡下的人也有同感,跑来支持人墙,把气发在煤矿老板头上。火电厂的电话一个紧接一个,催得煤老板火烧屁股。
  小伙子和幺哥装样子劝村民:“老幼尊卑们啦,堵路是犯法的,政府要配合政法机关来处理了,是会给我们一个说法的,撒了吧!求你们了。我这小顶乌纱丢了不要紧,就怕死人,双方死人都不好。”
  有确实不知情的村民说别劝了,你们已得球了煤老板的大红包?
  俩村官苦笑,只好陪着。
  
  7
  天亮后,在家睡觉的村民来换班,村委的会计和计生员也来,幺哥支书“这个这个的时候子”交代后才与小伙子回家睡觉。
  路上,他们边走边谈今天将要发生的事。
  小伙子说幺哥啊!镇里和派出所要来人,我们得有个说法。我想好了,带他们劝堵路的村民,抓人坐牢也由他们去。
  幺哥感慨地说:“这个这个的时候子不管怎样,对上对下得有个交代。”这几天,他负责跑各级政府,小伙子负责村里的事。
  小伙子说:“只有起诉,费用由砖厂出。横竖办厂一为自己,二为全村。”
  “难为了,老弟!吃水问题怎样?”
  “用小胶管接后山龙潭里的沟水应付。”
  他们又走一阵,太阳冒后山顶,照亮了群山和田坝地坝、村庄、砖厂。原本有水才漂亮的小河变成了干河。他们正在叹息,小伙子突然望着寨子侧边那西电东送的电杆站着不动了,说“不对头,那大杆子歪球喽,好像下去半截。”幺哥支书看后也说矮了,他俩一前一后跑去,看后都说至少下去两米。小伙子眼珠一转,激动得拍大腿一掌:“好球喽!”
  幺哥问下文,小伙子腰间的手机奏起了《喜洋洋》。
  “喂!镇里和派出所来人了,你们还是转来。”这是计生员打的。
  这些天,他俩急得转来转去,像地上的陀螺,被抽正转了还抽反转。
  到公路上,与镇里人打个招呼后,即召集村干部分头到人群中如此这般一说。村民们心里踏实后才陆续撤了人墙。
  送走镇里和派出所的人,他们又骑摩托去镇上供电所,找人帮忙找到省电力公司电话,拨通了。
  大公司魄力大,次日来看电杆,决定联合村里起诉。
  不几天,经镇里协调办召集省电力公司代表、村干部、煤老板在一起协调。和煤老板达成了协议:陪电力公司损失,民房折款赔偿;出钱买大管子把后山龙潭里的水引进小河;并修蓄水池,用镀锌管把水引进各家各户。对打伤的魏二冲赔一切损失。魏二冲伤的也不重,煤老板另赔一万元的精神损失费出院了。
  
  8
  解决了村里大问题,幺哥支书和小伙子松一口气。
  八月十五晚上,圆圆的月亮婆婆爬上了后山顶,照得高山间的群山和山寨隐隐约约,还有坝子和弯弯的小河,还有那正在开工的砖厂。山里有山里的优越,空气不受污染,水和自然风光是城里无法比的。小伙子一家坐在凉台上,吃圆圆的月饼过节。孩子有一岁多,会喊爷爷奶奶了。
  孩子抱个月饼坐在小伙子腿上。
  一家人正享受天伦之乐,桌上的手机唱起了“高山下的情歌,是这弯弯的河;蓝天下的相思,是这弯弯的路……”婆娘拿起手机递过来,抱过娃娃。
  看是陌生号码,挂断。他真想安安静静地与家人聚一聚啊!
  可手机不让,心情刚稳又唱。哪个这样烦?不过节也不让人过。
  “喂!谁?”
  “我,差点把你害死的那个。有空吗?见这次就下辈子了。”
  他一惊,说“你活好好的,别讲不吉利的话?”
  “你来不来,回一句。”
  婆娘在旁听得清清楚楚,大度地说:“去吧!”
  老妈听是当年河对门那姑娘打的,说“儿呀,别去,你差点没让她气死。”
  对方的手机一直没关,小伙子犹豫再三,说“你在哪?我来。”
  手机里说:“还有哪,老地方。”
  他来到离楼房不远处的亭子旁边,会着了当年的小姑娘。但眼前是珠光宝气,身子凸凹暴露得夸张的少妇了。
  月亮婆婆比十年前那晚的明、那晚的圆。虽说河里的水比以前的少,但从山里引来的水正“哗啦啦”灌进。他们很成熟,不像那时的好奇和冲动,坐下隔一定距离。
  “你是怎样知我手机号的?”
  “吗依!一个大老板的号码还不好查?”
  “你不是过得好好的嘛!要说啥?”……不见说话又半真半假地说“不开口我走了。”
  “别下气人,关在笼笼头的雀雀有吃有喝,哪比你成双成对在外找食自由自在喽。”
  “明知钱是笼笼,还往里钻?”
  “没后悔药了,唉……”
  静悄悄的小湖岸一声长叹,惋惜,留恋,留恋当年的天真、浪漫。
  “你还哪样?”
  “不和煤老板在了,受他前三个婆娘的气。”
  “煤老板对你好就得。”
  “哼!钱是有用,可他一个月没碰我了,常钻县城里的‘鸡笼’。说不定哪天结个到家我更惨。”
  “我想不明白,你怎么没给他生?”
  “生屁,他那种子不会发芽。我提出离开,给一笔钱算是了结。我准备去外省做生意,明天。”
  “离婚了?”
  “脑壳婚。当初就没办结婚证。”
  “啊!祝你还找到大款。”
  “你又在下气人,打死也不找了。”
  “那找个黄花儿子。”小伙子站起要走。
  少妇急了:“就这样走?”
  “还有话?”
  “你别薄情寡义,那些年在这里的事一点不想?”少妇指着当年那地方。
  “还怎样呀!”
  “留个纪念吧!帅哥。”
  少妇坐挨近,又回到了初恋。
  他回家时,父母已睡,婆娘还抱着睡得正香的娃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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