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万物的尺度”的新解读


  内容提要哲学史上关于普罗泰戈拉“人是万物的尺度”命题有几种代表性解读:传统的解读受柏拉图影响而存在着有意曲解的问题;近现代以来的解读,或者陷于文本的微观语境和字面语涵的讼争之中,或者只从现代人文关怀的维度去把握这一命题的价值观方面的内涵而遗忘了特定历史内容。辩证统合地看,普罗泰戈拉对人的理解处在转型过渡之中,其思想内涵是复杂的、矛盾的;对人的把握既有一定的笼统模糊性,又在向一定的清晰区分与抽象规定转变;语境既涉及到认识论也关涉价值论,并没有完全地把两者加以分离,但又感到两者有一定的区别;对人的理解,既不完全是感性具体中的人,也不完全是理性抽象规定中的人,主要是从感性具体向理性规定转变过程中的“特殊人”,以当时公民阶层的社会属性来理解人的规定;尺度标准既有个别性也有一般性,没有提出一个绝对的统一标准,而是自发的要求针对不同的情况要用不同的标准,但又感到统一标准的存在。
  关键词人万物存在非存在尺度
  〔中图分类号〕B50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47-662X(2014)06-0006-07
  
  
  希腊著名智者普罗泰戈拉(Protagoras,约公元前481~410年)有句名言:“人是万物的尺度”。这一思想提出后产生了重要影响,对其的解读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探索其“原本语境”、“原本语涵”与思想价值也就成为古希腊哲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的学术课题。本文试图在辨析已有解读的基础上,联系其生发的历史场景——古希腊社会转型与哲学转向,通过深入理解智者运动的基本精神、普罗泰戈拉哲学的主要问题和基本范式,探索“人是万物的尺度”的新解读。
  一
  总括哲学史上关于该命题的解读,主要问题与争论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该命题出自普罗泰戈拉何本著作以及翻译方面的争论。由于普罗泰戈拉著作遗失,该命题的最早转述文本是柏拉图的《普罗泰戈拉篇》、《泰阿泰德篇》、《克拉底鲁篇》和《法篇》,而且从表述方式来看,不能完全断定是“原话”的完整转述。这些文本都没有非常明确和直接肯定地说是出自普罗泰戈拉何本著作,只是在《泰阿泰德篇》中转弯抹角地强调:“他(指普罗泰戈拉,作者注)竟然没有在他的《真理》一文的开头说,万物的尺度是猪、狒狒,或某些非常陌生的有感觉的生灵”。①亚里士多德与第欧根尼•拉尔修没有明确地说是出自哪部著作。塞克斯都•恩披里柯在《驳数理学家》中说,在普罗泰戈
  
  * 基金项目: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古希腊政治哲学与中国先秦政治哲学的比较研究”(12C031)
  ① 《柏拉图全集》第2卷,王晓朝译,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679页。
  拉的《论角力》中的确说过这段话。②③参见汪子嵩等:《古希腊哲学史》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47、247、251页。该命题的希腊语原文是:“πα'ντων χρημα'των με'τρον ε'στι'ν α''γθρωποζ,τω'ν με'ν ο''ντων ω'ζ ε''στιν,τω'ν δε' ου'κ σ″ντων ω'ζ ουκ ε''στιν.”②英文有弗里曼、老冈珀茨、柯费尔德等几种不同的译法;③中文也有严群、北京大学哲学系、苗力田、叶秀山等几种不同的译文。
  其次,从相关解读文献的基本观点来看,对该命题的解读主要存在着如下置疑与争论:其一,该命题的论域在何?有人把这一命题解释为认识论命题;也有人特别强调该命题的价值论语境;还有人把该命题解释为本体论命题。其二,该命题的思想实质为何?有人认为该命题是强调个人感觉的真实性、相对性和诉诸真理多元性的主观主义与相对主义命题;也有人认为该命题诉诸的是人的普遍理性,坚持以人为本和具有普世关怀的性质;也有人坚持第三种立场:或者认为该命题既强调知识的差别性又诉诸个人自由的多元性,或者认为该命题在分离知识与价值的基础上,强调“自然正义”的不变性和习俗正义的约定性。其三,该命题的价值如何?有人认为该命题是对真理和价值的诡辩,颠覆了人类关于真理与价值的基本尺度,发挥了消极的思想作用;也有人认为,该命题是对人类自身价值的肯定,强调了人的自由,具有思想启蒙和精神解放的积极意义;还有人强调要辩证地看待这一命题的价值。这些论辩的具体依据和分歧主要有三个纽结:第一个是关于“人”的含义问题即具体由谁来判定的问题,大致有三种看法:(1)指个体,以个人意识为尺度;(2)指全体,以人类意识为尺度;(3)普罗泰戈拉当时还没有意识到人的个体与人类的区别。参见叶秀山、傅乐安编:《西方著名哲学家评传》第1卷,山东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421页。第二个是关于“尺度”的所指问题即具体用什么来判定的问题,基本上也有三种看法:(1)以感觉为尺度;(2)以理性为尺度;(3)以感觉与理性的混合为尺度。第三个是关于该命题所强调的“存在”或“是”的问题即“存在”关涉的是判定的内容还是判定的方式的问题,也有三种基本观点:(1)存在指“是什么”;(2)存在指“如何是”;(3)还没有完全清楚地加以区分。⑦⑨[英]泰勒主编:《从开端到柏拉图》,韩东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85、285、286页。
  2014年第6期
  “人是万物的尺度”的新解读
  最后,该命题的解读在古今思想家之间有根本分歧。在古代,柏拉图的《普罗泰戈拉篇》与《泰阿泰德篇》集中阐释和辩论了该命题的思想内涵,把这一命题解释为个人主义、相对主义和主观主义的知识论命题。受其影响,亚里士多德、塞克斯都•恩披里柯、第欧根尼•拉尔修等人有与柏拉图基本相同的阐释。柏拉图精心设计的这两场对话很难说是真实事件的完整再现,而只能是创作和塑造,许多现代学者都意识到了这一点。R.I.温顿等人说:“柏拉图把各种各样的观点及论辩归诸个别智者和作为一个群体的智者,因此,我们始终有必要追问,这种做法是否符合史实”。[英]F.I.芬利主编:《希腊的遗产》,张强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39-40页。显然,该命题弱化真理客观性和绝对性、动摇价值的普遍性和永恒性的精神,在强调人外之“物”或“理念”的客观本体地位及其普遍必然意义的古代强势思潮中受到了贬损,其具体语境、实质内涵和论证逻辑也被赋予了诡辩的规定。文艺复兴以后,人文主义的价值论维度以及从自我意识出发来解析主客关系的知识论维度成为哲学的主导范式,该命题彰显人的主体性的意向得到了许多哲学家的重视,开显了该命题解读的新景象。对该命题,“19世纪的相当一批学者不把原文中的‘人’理解为个人,而是作为人类整体”。⑦策勒尔就认为,“不管怎样,普罗泰戈拉决不是在伦理意义或政治意义上的个人主义的代表。”[德]策勒尔:《古希腊哲学史纲》,翁绍军译,山东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87页。现代学者则认为,这一命题强调了两种对立性质能够而且确实能够在同一个被感知的对象中存在。而且,这一命题的重要性不仅对知觉理论而言,而且可以应用于价值理论,如好与坏、有利与无利、善与恶、美与丑;也强调了:“对于任何一个个体来说,只要某种东西看起来是正确而且令人赞美的,它对这个个体就是必然而且绝对正确的,这一理论在当今关于价值的思考中产生的反响是很明显的。它对政治论争和探讨的重要性不能轻易夸大,但对于分析雅典新生民主制的过程来说则是一大贡献。”⑨
  上述诸多解读有一定的价值,但没有深入到这一命题的内在矛盾和多样性的思想内涵之中,也就不能把握其精神要领和思想结构。主要问题在于:第一,在文本资料不充分的情况下,单纯从文本的角度或确切地说局限于该命题的转述文本来确定或解读该命题的原初语境、基本内涵和思想意义,是不可能得到令人信服的阐释、论证和深入的发挥,而且还会陷入转述文本所设置的语境、含义与圈套中。第二,不充分联系普罗泰戈拉所处时代的特征与思想的内在矛盾,只从单一性特别是解读者的思想诉求去加以规定,因而存在着有意的曲解与无意的割裂,或者注重、彰显与夸大某个特殊方面或特定内涵的情况。因此,基于上述问题,本文试图从文本、时代与思想结构三要素的综合方法来探索该命题的新解读:第一,深入解析几种主要资料之间的联系,把它们贯通起来。从这方面可以确定该命题在普罗泰戈拉整个思想中的地位。我们设定该命题突出体现了普罗泰戈拉哲学思想及其精神实质,是贯穿在普罗泰戈拉思想活动中的核心理念。第二,具体联系普罗泰戈拉所处时代的特征、主要关心的问题和思维方式,在总体上把握其哲学的基本语境。虽然这种分析不可能使我们直接地、细微地得到该命题的微观语境和微观语涵,但可以得到它的宏观语境。第三,联系当时哲学对人理解的基本方式,具体分析普罗泰戈拉哲学思想的结构以及关于该命题的直接性的解读材料及其关联来把握该命题的基本内涵,思想意向和价值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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