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经济的大衰退正在到来?


  寫下题目,我有些悲情。二○○八年的那场全球金融危机过去快十年了,整个世界仍然在焦虑之中,翘首等待复苏的福音。上苍的回声有点残酷,时空中传来的信息,不只是让人无法乐观,更是令人不安,难道又一场危机要到了?果真的话,这些年,世界各国一直在做的复苏努力,做何评说?

忧心忡忡竟为何?


  自上个世纪经济“大萧条”以来,研究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的文献,可谓汗牛充栋。如果要找近年出版、分析全面、触及要害,并在当下有推演未来价值的著作,我推荐澳大利亚金融思想家萨蒂亚吉特·达斯(Satyajit Das)的作品The Age of Stagnation:Why Perpetual Growth is Unattainable and the Global Economy is in Peril。此书的中文版《大停滞?全球经济的潜在危机与机遇》译得流畅,但书名中“机遇”一词,有点画蛇添足。英文书名无此词,书中也无相关内容。不过,“大停滞”的译法很到位,因为它表明的,不是一个时点,而是一个时段,甚至一个时代的特征。
  从时间上看,此书有历史的精练叙述。作者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直到近年世界繁荣和萧条的起伏历史,讲得简明扼要、线路清晰、重点突出,还夹叙夹议,让你重读历史的同时,梳理出“停滞时代到来”的史实脉络。从逻辑上看,作者条分缕析,以大量的数据和经典事例,解说了繁荣和萧条交替来去的丰富成因,基于这些成因,演化出了令人不安的逻辑结论:世界正在或已经进入“停滞时代”。历史叙述和逻辑线条的高度契合,让我们对此书的结论无法不深以为然。我敢说,认真读完此书的人,内心大多会不安起来。
  在现代经济历史里,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是经常出现的。由此而来,学界大致分裂成了两大阵营:一个阵营将这样的现象视为自由市场制度下的客观存在,不少学者还将其归到“周期性危机”的理论框架中来,认定其是必然的、有规律的,因而对其不必过于在意,更不必进行人为的干预,“看不见的手”会自我调节—大多数自由市场经济学派都在这个阵营里;另一个阵营则认定自由市场制度并不能够自动达到平衡,市场常常会“失灵”,其中有些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就是市场“失灵”造成的,需要“看得见的手”进行调节—以凯恩斯主义为代表的各路“干预”学派,集中在这个阵营里。
  奥地利学派,值得单独一提。这个学派认为,自由市场制度完全有内在的力量,自然而然地实现市场的供求平衡。如果一个经济体系完全由市场自行去运转,市场不规则的小波动是会有的,但绝对不会出现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更不可能出现“周期性的”灾难。换言之,现代经济历史中出现的危机和衰退,都是人为造成的,特别是现代金融的信贷扩张,制造了周而复始的市场大起大落—天下本无事,人类硬是自己制造了危机和衰退的“魔鬼”。无疑,相应的经济主张,就不仅是放任市场自由运行,还要求实施过的人为干预政策,归位于零。奥地利学派比一般自由市场派,走得更远。
  与理论学派的多元丰富不同,历史的真实过程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的“大萧条”之后,凯恩斯主义盛行,政府这只“看得见的手”,大行干预之道成了常态。这种干预,主要由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两方面组成。简单说就是,经济衰退时,实施扩张性政策,加大政府债务或财政赤字,增加货币供应量或降低利率,通过扩大所谓总需求,刺激经济回升;相反,当经济高涨时,实施收缩性政策,控制政府债务,减少货币供应量或提高利率,通过抑制总需求,防止经济过热。一切都那么美好,自由市场起伏的缺陷,由政府的干预给予了补救,经济增长将永恒地平稳了。
  不幸的是,达斯告诉我们,凯恩斯主义也掉进了“失灵”的陷阱。各种政策措施,特别是危机和衰退时的扩张性做法,越是往后,就越是失效;而越是失效,扩张的政策就不得不越是加码—干预的规模一次比一次大,扩张带来的复苏效果则一次比一次弱,直到走向几乎完全无效。这也就是当下正在上演的“停滞增长”的悲苦戏。虽然说,历次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到来,凯恩斯主义的幽灵总是能够鲜活地登上拯救者的“王位”,甚至于二○○八年金融危机时还有“人人都是凯恩斯主义者”的说法,然而,扩张政策效果的递减,给予凯恩斯主义一次强于一次的打击。二○○八年危机后至今的这一次打击,很可能是致命的。
  达斯告诉我们更大的不幸在于,“二战”之后的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历史,是政府干预由量的扩张到质的蜕变的历史—随着时间的推进,政府这只“看得见的手”,已由早期危机和衰退的拯救者,转变成了危机和衰退的潜在制造者。大量的数据和事例表明,各国政府在历次危机和衰退到来时,增加了巨量的政府债务和超常的货币量,深度介入到经济体系之中。政府不再只是干预的主体,同时也是干预的对象;政府每次干预时增加的债务和货币量,不再只是干预使用的“工具”,同时也是新危机和衰退的“因子”。要命的是,这些“因子”无法自我消解,累积至今,已经成为金融和经济灾难新的“火药库”。仅是政府累积的债务一项,就足以单独引发一场巨量的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如果加上家庭、企业和金融机构关联的灾难因素,无法想象,下一个危机和衰退会是何等景象!
  那么,自由市场阵营里那只“看不见的手”呢?为什么不让它出来发挥作用,抑制或是减少政府的过度扩张呢?我们知道,和政府这只“看得见的手”不同,市场那只“看不见的手”不具有主动作为的天然规定。它能否发挥作用,要么取决于政府对于自由市场理论和力量的信奉,主动地让出些许干预空间;要么政府完全丧失了扩张的功能,无可奈何地交出干预之位。在这一问题上,达斯传递出的信息,仍然很不幸。
  从“二战”以来的世界经济历史看,政府的本质就是干预。自由市场理论特别是奥地利学派的学说,与政府本质是冲突的,不可能成为政府的“座上宾”。它所张扬的自由市场力量,恰恰是政府“看得见的手”的天敌。为什么“二战”之后至今,凯恩斯主义屡遭失败却仍被奉为圭臬,其与政府本质的契合便是原由。可见,从政府的视角,放任市场自由运行是不现实的,纯度大的市场制度更只能是“乌托邦”。在这里,隐含的可怕结论是,若新的危机和衰退到来,指望政府主动让位由自由市场力量去自发调节,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政府完全丧失了“看得见的手”的扩张功能。

推荐访问:世界经济 衰退 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