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昌文 [听沈昌文讲述一个书商的旧梦]

  “乖觉”少年梦      1931年,沈昌文出生于宁波。用沈昌文的话来说,“父亲是上海大户人家好吃懒做的小开”,一辈子没有做过事,一天到晚只是抽大烟。于是家道迅速败落,三岁时,父亲去世,沈昌文和外婆、母亲以及姐姐一起躲债逃到上海。
  由于母亲认定家道中落的原因是嫁错了上海人,宁波人是最优秀的,所以沈昌文从小在上海的宁波圈子里长大。虽然家里一贫如洗,但外婆还是认定好人家的孩子一定要上最好的学校,于是沈昌文冒充是一位在上海工部局工作的亲戚的孩子,从而得以进入上海工部局子弟学校――一个由英国人办的学校里上学。亲戚姓王,所以沈昌文读书时的名字实际上是“王昌文”。
  十三岁时,沈昌文又冒充宁波人,开始了在南洋桥一家宁波人开的银楼里的学徒生涯。很快,他的机灵劲使他在众多来自乡下的伙计中脱颖而出。
  那时候抗战刚胜利,首饰店所处之地是上海低级妓院聚集区,时常有烟花女子拉着美国大兵到银楼来买首饰。别的伙计一见到大兵就害怕,而沈昌文不但不害怕,还耍了一个小聪明,他用总统的名字招呼每一位客人“Hi,Mr.Truman(嗨,杜鲁门先生)”或者“Hi,Mr.Roosevelt(嗨,罗斯福先生)”,对方一高兴买卖往往就成交了。所以他总是店里业绩最好的伙计。
  
  “坎坷”工作梦
  
  1951年,恰逢人民出版社来上海招校对,他跑去报名。“当然,也做了点手脚。上海人都喜欢玩小聪明的。”沈昌文提起往事时乐不可支,一脸“坏笑”。他说当时人事干部是从延安来的,“不知道上海人会搞假冒伪劣这一套。”于是他通过一个文具店的同学,帮他印了一批信纸,并刻了一个图章,写上“上海《学习报》社,兹推荐本报记者沈昌文”。其实所谓上海《学习报》纯属子虚乌有。但也许是这一招奏了效,最后他竟然被录取了。
  几个月后,沈昌文被从上海派到北京工作。他捡起了自己半吊子的俄语,不但自学还开始试着翻译苏联著作。他的“小聪明”又派上了用场,由于懂得会计、俄语以及出版,他走了一条讨巧的路子,翻译了两本书,一本是介绍苏联在编辑出版流程中如何实行定额考核,一本是《出版物的成本核算》。沈昌文说自己的投机投对了:“懂俄语的人不懂出版的事,搞出版的人不懂俄语,最后居然出版了。”
  做校对,沈昌文曾把“抗美援朝”错成“援美抗朝”。不过,最惊险的一次是1953年的“洗澡运动”,也叫“忠诚老实运动”。沈昌文怀着一种虔诚的心理,把自己曾经做过的“所有丑恶的事情”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包括如何隐瞒“学徒史”造假开证明,包括朋友中有一个是小偷,包括为了挣钱上学曾帮资本家做过假账等等。“当时有一种观点,要把自己说得坏一点,才算忠诚老实。”沈昌文说,结果思想汇报交上去后,不久人事部门找他谈话,认为他“历史太复杂”,准备将他辞退回上海。
  然而这时,他翻译的那两本书出版了,而且被时任人民出版社副社长的王子野看到,认为这个小校对是个人才,于是推翻了人事部门的决定,不但没让他走,还把他调到了身边当秘书。随后沈昌文平步青云,被评为“青年先进分子”,入了党,在党组织的张罗下结了婚,后来还进入候补领导行列。
  当时的人民出版社下设人民出版社、三联书店、世界知识出版社三块牌子,所以沈昌文实际上已经迈进了三联书店的门槛。作为一个秘书,他要服务的对象很多,包括曾彦修、王子野、陈原、史枚等大知识分子。沈昌文和陈原坐对面,陈原是语言学家,而沈昌文俄语、德语、法语、日语都能应答得上,特别是当时已经没有人懂世界语,而陈原发现面前的这个小字辈竟然还能说上几句,大为惊讶之余,从此对他青睐有加。沈昌文跟了陈原几十年,上世纪70年代末,陈原复出后把他调到自己身边,并最终把他扶上了三联书店、《读书》杂志当家人的宝座。
  
  清醒“读书”梦
  
  1986年,陈原、范用两位老人淡出,沈昌文担任了《读书》的主编。但沈昌文说自己编《读书》多半是业余劳动,主要的业务是编书,“好在有许许多多老人家、小人家在,我只是执行而已。”
  提起当年《读书》的那些人,沈昌文恭敬有加。在《最后的晚餐》一书中,他还专门摘录了吕叔湘的一段忠告:“编《读书》这样的刊物,要脑子里有一个general reader(翻成‘一般读者’有点词不达意,应是‘有相当文化修养的一般读者’)。要坚持两条原则:一、不把料器当玉器,更不能把鱼眼当珠子;二、不拿十亿人的共同语言开玩笑,否则就会走上‘同人刊物’的路子。”吕老还为《读书》总结了风格:“什么是《读书》的风格?正面说不好,可以从反面说,就是‘不庸俗’……可是这‘不庸俗’要自然形成,不可立志求‘不庸俗’。那样就会‘矜持’,就会刻意求工、求高、求深,就会流于晦涩,让人看不懂。”
  沈公说自己“当时看了这些话简直是目瞪口呆”,他总结道:“文化之事,一旦走到‘矜持’和‘刻意’这条路上,便容易令人生厌了。”
  沈昌文说自己主持《读书》时,他自己的思想“有,但不很多”。“我自己的想法更多地体现在后来的《万象》上。”办《万象》杂志是他离开三联后做的几件事之一,他认为《万象》和《读书》的区别在于,“《万象》比较小资,《读书》是用一种很灵活的方式,讲当前社会最重要的问题。”“这些问题,说实话,我看见就发抖了,更不用说去说它了。但小资就好说了,我在上海是看小报长大的。”
  夹在自己尊敬的读者和作者之间,沈昌文自称“书商”――“混迹文墨场中几十年,专事贩运倒卖”。
  他也总是把“我是工人出身,没什么文化”当作口头禅,但就是这个“没文化”的“书商”至今却相信“经济是手段、文化是目的”,说出“中国的出版,至今病在谋略太多,机心太重,理想太少。理想型的出版家一再腾挪自己的理趣,是至今出版文化疲弱的重要原因”这样的话来。
  (摘自9月24日《北京青年报》,作者为该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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