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弟子礼【称情立文执中为礼:吕坤礼学思想述论】

  摘要:吕坤是晚明重要的思想家和礼学家。他的礼学以“真情”、“自然”为核心,折中古今,调和繁简,所撰礼仪贴近普通民众,具有“庶民化”的特征。吕坤还特别强调礼与“中”道之间的必然联系。吕坤所谓的自然、真情之礼就是符合中道之礼,中道也是规范人处世行事的标尺。吕坤的礼学思想与他的特立独行的治学精神、治世重民的实学思想密切相关。吕坤礼学思想成为他整个思想体系中不可或缺的精彩篇章。
  关键词:晚明;吕坤;礼学思想
  中图分类号:B248.92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11)06―0143―05
  吕坤(1536―1618),字叔简,号新吾,河南宁陵人,晚明时期著名的思想家和社会教育家。他的政治、伦理、经济、民本、实学等思想受到中外学者的广泛关注。然而,当笔者检索关于吕坤研究的著作,注意到他的礼学思想很少被人提及。我们知道,吕坤著有《四礼翼》、《四礼疑》两部礼书,他的《呻吟语》中也有许多关于礼论的内容。河南是“二程”故里,礼学源远流长。晚明时期河南的宋�(1522―1591)、沈鲤(1531―1615)、孙奇逢(约1584―1673)等人皆究心礼学,他们与吕坤,或为同道朋友,或受吕坤影响。同这些人相比,吕坤的礼学不在于具体仪节的推敲,而在于他以“真情”和“自然”为标准,对古今礼学进行了新审视。出古入今,执中为礼,吕坤的礼学贴近普通民众,因此具有“庶民化”的特征。如果忽略了吕坤的礼学,很难谈得上对他思想准确、全面的了解。
  一
  儒家政治理想是以德为本,以礼为治。吕坤是这种“礼治论”的积极倡导者,他主张礼乃经世济民之具,礼之作用不仅关系个体德性,也关系家、国成败。他说:
  “礼”之一字,全是个虚文,而国之治乱,家之存亡、人之死生、事之成败罔不由之。故君子重礼,非谓其能厚生利用人,而厚生利用者必赖也。①
  又说:
  使人收敛庄重莫如礼,使人温厚和平莫如乐。德性之有资于礼乐,犹身体之有资于衣食,极重大,极急切。人君治天下,士君子治身,惟礼乐之用为急耳。②
  在吕坤看来,天下无一物不与礼乐相关,为学为政、修身齐家皆须以礼。为学方面,吕坤认为,对于儒家学人,儒家之道蕴含于礼中,礼就是天理,就是儒道,循礼便是体道,“夫礼非以尊人,尽吾道耳。不循礼非以慢人,自弃其道耳”③。吕坤远法孔子,提出儒家涵育修养的功夫,第一件便是“克己复礼”。克己就是要用符合儒家精神的礼来约束自己身心,复礼就是使自己的言行符合礼的要求。克己复礼既是手段和途径,也是目的和境界。为政方面,吕坤提出“为政以扶世教为主”④。所谓“扶世教”,即是要以“德礼”为政,创造一个礼教大明的世界。刑、礼都是教人去恶从善的,人远礼,必近刑,故为政要以礼教为先。但礼教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需要为政者长久的坚持,才能产生“久道成化”的效果。就修身、齐家而论,吕坤更是强调礼之意义。礼检束人情,使人不得放肆而庄重自敬。吕坤还针对不同群体,论述了礼的重要性。例如,他重视童蒙礼教,认为人从孩提时期就要接受洒扫应对之类的礼仪教育。吕坤撰女子礼、妇人礼,希望推进女性礼教,有益家族和谐繁荣,否则,“闺门之中少了个礼字,便自天翻地覆,百祸千殃,身亡家破,皆从此起”⑤。
  既然礼如此重要,礼就斯须不可离身。吕坤不满先儒设计家礼只关注冠、婚、丧、祭等出现于人生几个重大时刻的仪礼,而这些礼仪持续的时间短,不能管摄人生的全部,此前此后,也应当有一套可以持守的人生礼仪。为此,他撰写了《四礼翼》一书。在该书序言中,吕坤写到:
  四礼者何?人道之终始也。翼四礼者何?济四礼之所未备也。冠、祭,一朝礼耳。婚礼,自纳彩而亲迎,六日礼耳。丧自含敛、奠食,以至于葬而返哭也,小详、大详而�也,二十七月礼耳。百年之身,斯须之教,欲以约其积习之慢肆,而纳之绳检之中,俾其终身持循,偕之大道,甚难……翼也者,豫于四礼之先,而继于四礼之后者也。先王之教也,教以终身;君子之循礼也,循以终身。四礼者,特于人道始终之大节而隆重之,以示大经,以章人纪云尔。⑥
  《四礼翼》起于蒙养,涉及成人、女子、侍疾、事生、睦族等礼,体现了吕坤“礼应贯彻人生始终”的思想。
  由上看出,在吕坤的思想中,天下无事、无时、无人不需礼,礼就如同阳光、空气,极重要极普通,也是最不可或缺的。吕坤对礼的看重,实际上是基于他对人性的认识。礼的这种普遍性存在决定于人性之易放肆为恶。吕坤把人性分为“义理之性”和“气质之性”。义理之性,有善无恶;气质之性,有善有恶。前者乃天命之性,故有善无恶。后者乃物欲之缘,故有善有恶。与程朱理学家不同,吕坤不认为气质之性是后天习染所致,而主张气质之性与义理之性一样,是先天赋予的。他服膺孔子“性相近”的说法,相近而不是相同,人性之恶在每个个体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表现,人生自始至终都需要礼仪来检束,不可斯须无礼。
  二
  吕坤推崇什么样的礼,或者说什么样的礼才符合他的礼学思想?王国轩先生在《吕坤全集》的整理序言中说:“吕坤批评礼的武器是‘自然’和‘真情’四字,从自然出发,必然要废除那些不合人情之礼……”⑦此言极是,“自然”和“真情”是对吕坤礼学思想最准确的概括。自然就是不伪饰,不繁缛,就是去伪求真;真情乃人之常情,不做作,当悲则悲,当喜则喜。真情与自然相通,“物理人情,自然而已”⑧。吕坤以丧礼“擗踊”为例,表明真情与自然之间的密切关系。擗,捶胸;踊,以脚顿地。《仪礼・士丧礼》有“成踊”、“踊三”的仪节。按照古礼规定,顿足三次为一节,成踊要顿足三节。哀极擗踊,哭者之自然。但也有哀极不擗踊而呕血者、触头者、卧地者。吕坤以为“擗踊有节”的规定不合情理,表达哀痛应该情之所致,顺其自然:“情本自然,作为致之,使男女相率而矫强,必有笑于其旁者……情之所极,流其自然,安用文其不及,率天下以失真哉?”⑨具有真情之礼必定是自然之礼。这样的礼仪才符合天道,谓之天理。
  “自然”和“真情”是吕坤对古礼进行批判继承的思想武器,也是他进行礼仪撰述的不可动摇的理念与标准。要深入理解他的这一礼学思想,必须从以下两个层面进一步辨析。
  (一)古今之辨。吕坤是一位具有独立精神的思想家,他讲究“学贵自得”,反对“言必循经,事必稽古”,提出了“越过六经千圣”的体道方法。在他看来,儒家之道是既在的天理,是天下古今公共之理,不是任何圣贤所能独占的,不是任何经典所能垄断的,“人人都有份底”。吕坤大胆地质疑了长期以来人们“唯古是尚”的合理性,认为古今时势不同,今人不必泥古,可以自有一番创造。当然,他对圣贤、经典不是彻底颠覆,而是损益其枝节,继承其精神。因而,创造的同时,吕坤也强调“默契”、“吻合”圣人,“与六经不相叛”⑩。
  这种辩证对待古今的通达认识同样体现在他的礼学思想里。一方面,吕坤大胆地批判了自“三礼”以来的礼学传统。他指出《仪礼》繁缛,违背礼学“真情、自然”的精髓。万历时,吕坤著《四礼疑》,系统地表达了他对朱熹《家礼》为代表的家礼学的批评,笔锋所指,涉及《仪礼》、《礼记》以及明人丘�《家礼仪节》、魏堂《文公家礼会成》等古今礼书,以为这些礼书陈陈相因,不顾时势人情,使得礼仪难行。吕坤还以�簋笾豆和墓祭为例,说明礼义所起,因时而变,如果今人对礼仪的新设计符合人情,必有超越古人的地方。他自信地指出:
  汉以来儒者一件大病痛,只是是古非今。今人见识、作为不如古人,此其大都。至于风会所宜,势极所变,礼义所起,自有今人精于古人处……只如祭祀一节,古人席地,不便于饮食,故尚�簋笾豆,其器皆高。今祭古人用之,从其时也。子孙祭祖考只宜用祖考常用所宜,而�簋笾豆是设,可乎?古者墓而不坟,不可识也,故不墓祭。后世父母体魄所藏,巍然邱垅……则墓祭似不可已也。诸如此类甚多,皆古人所笑者也。使古人生于今,举动必不如此。
  另一方面,吕坤并没有对古礼一笔抹倒,而是要求世人应当守先王之礼:“不讲求先王之礼而一入于放达,乐有简便,久而不流于西晋者几希。”他对《仪礼》主要的批评在于其仪节繁缛,人情不堪。但他又说:“我观《仪礼》,每喜其节文详密,足以检人情。”古礼自有古礼的精妙处,许多古礼乃先贤缘情而制,“以情为礼”,体现礼学的真精神。今人制礼往往徒有礼文,“以礼为礼”,碍情违理。《四礼疑》对朱子家礼多有辩难,但也有称道《家礼》极是的地方。因而,对待古今礼仪,既不能“以古非今”,也不可“以今非古”,应当以真情、自然为准绳,审慎地择善而取。吕坤对妇人拜礼的辨析就是如此。按古礼,妇女屈膝为拜,称“立拜”,不同于男子伏身为拜。而时俗婚礼,夫妇拜天地,拜舅姑,包括丘�《家礼仪节》,父母醮女,尚有拜兴之文,男女之拜皆是伏身为拜。二者孰是孰非?吕坤据经典,求故实,揆诸人情,得出时俗“伏身之拜”为荒谬之礼。他所据经典乃《春秋传》、《周礼》。所求故实乃宫中拜礼:“每问中常侍,宫人见后妃,当如何行礼?宫人遇后妃则叩首而行,遇朝贺亦只立拜,相沿谓叩头为小礼,立拜为大礼耳。”所揆人情乃妇人冠珠之制,俯首不得,为不俯伏无坠髻落冠之忧。经过一番考论,他坚持古礼“妇人立拜”之说合情合理。
  (二)繁简之辨。在吕坤的思想中,简是一种刊落枝叶繁华之后的直指核心,是事物存在的本真状态。他说:“理会得简之一字,自家身心、天地万物、天下万事尽之矣。一粒金丹,不载多药;一分银魂,不携钱币。”具体到礼学方面,吕坤必然会提倡“礼当简易”。当以“简易”的眼光检视《仪礼》、《朱子家礼》等传统礼学,吕坤集中批评了传统礼学“繁难”的一面。
  吕坤指出,礼之繁难在于礼文深奥,非饱学之士不能明白;礼节繁缛,器物众多,一般庶民之家难以施行、备办。总之,礼之繁难,使人情不堪。这种人情不堪不仅源自物质方面的压力,也有情感方面的不能承受。前者如“居丧废业”,吕坤说,士大夫之家衣食有保障,可以废业守丧;农工商贾一旦守丧废业,则薪水无资,衣食无着,决不可能。居丧只要心怀哀戚之情,不为喜乐之事就足够了。后者如《家礼》祭祀太多,使人难以保持诚敬之心,祭祀流为形式虚文。虚文盛而失真,礼节繁而情伪。繁难之礼,违背了吕坤倡导的“自然”、“真情”的礼学准则。救弊之方,唯有简易。故吕坤说:“后世之所谓礼者……极笾豆筐篚之费,工书刺候问之文。君子所以深疾之,欲一洗而入于崇真尚简之归,是救俗之大要也。”从内涵上讲,吕坤所主张的“简易”就是孔子所谓的“宁俭”、“宁戚”,具有本质主义的特征。
  实际上,吕坤这种礼当简易、不应繁难的主张反映了时代呼声。唐宋以降,随着贵族政治的结束,一个庶民化的时代开启了。社会的潜移巨变,使得原先贵族、士大夫之家所行之礼仪渗透普通百姓之家,特别是到了明代,礼仪普及化的趋势日渐明显。礼下庶人之后,要求改变古礼繁难状况的,代有其人。朱熹著《家礼》,做了可贵的尝试,但在明代人看来,他的改变还是有限。于是,明代的丘�等人又起来,赓继先贤,开始对礼仪进行简易化。丘�曾说,礼之不行,原因就在于“礼文深奥”。他著《家礼仪节》,虽本自朱熹《家礼》,但注意语言浅近,通俗可行。王阳明也说:“古礼之存于世者,老师宿儒当年不能穷其说。世之人苦其烦且难,遂皆废置而不行。故今之为人上而欲导民于礼者,非详且备之为难,惟简切明白而使人易行之为贵耳。”并叮嘱他的朋友,以礼化民要简易易行。此后,“简易”之说成为明人制礼的共同宗旨,而吕坤就是明代后期揭橥“简易”的代表性人物。他在《四礼疑》中,系统批评古礼繁难,倡导简易今礼。稍后,孙奇逢评价该书说:“近宁陵吕氏有《四礼疑》一书,其简易有先进之遗风,尝窃取其文。夫易知易能而天下之理得。”可见。吕坤对礼之“简易”的把握是相当准确的。
  如同对“古今”的辩证,吕坤对“繁简”也不是简单地肯定或否定,这一点上,有别于其他礼学学者。吕坤确实认为礼繁多事、礼繁难知难行、礼繁害道,确实主张礼当简易易行。然而,他对繁、简的裁定通常要按诸人情、物理。如祭祖,庶民之家无祠堂,可以从简,垂帘香案,祭品视家有无。而富裕之家,当隆重丰盛,如从简,则“不孝之罪,无以自解矣”。当简则简,当繁则繁,繁简之间的界限并不是固定不变的。
  先王之礼文用以饰情,后世之礼文用以饰伪。饰情,则三千三百虽至繁也,不害其为率真;饰伪,则虽一揖一拜己自多矣。后之恶饰伪者乃一切苟简决裂,以溃天下之防,而自谓之率真,将流于伯子之简而不可行,又礼之贼也。
  吕坤洞察人性,每强调礼以检束身心。《仪礼》虽繁,仍喜其节文详密。因为礼仪要求“手容恭,足容重,头容直,口容止,坐如尸,立如斋,俨若思。目无狂视,耳无倾听”等都是外在行为,是促使内心“斋庄中正”的必要修养途径,“未有不整齐严肃而能斋庄中正者。故检束五官百体,只为收摄此心”。在他看来,繁虽难知难行,有时却能济简之不足。过分推崇简易,可能会重蹈晋朝“礼法荡然”的覆辙。故他对礼之繁文的肯定也常现诸笔端。
  三
  上文所述显示,吕坤论礼,斟酌情理,审时度势,辨析古今繁简,以求实现合乎天理人情、易知易行的理想目标。其间,他每每提及儒家“中”道。按照儒家的学术谱系,对“中”的重视,最早见于《论语》所引《尚书・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至《中庸》则成系统,其后圣贤论政治、学术,多引以为据。故吕坤说,道统宁中。“中”是千古道脉宗传。天地万物皆因“中”道而成,于是,“中”又具有了本体的意义。
  那么,何谓“中”?吕坤基本上继承了朱子的说法。朱熹《中庸章句》说:“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吕坤下面的话则是朱熹“无过不及”的通俗回应:
  或问:中之道,尧、舜传心,必有至玄至妙之理。余叹曰:只就我两人眼前说,这饮酒不为限量,不至过醉,这就是饮酒之中;这说话不缄�,不狂诞,这就是说话之中;这作揖跪拜,不烦不疏,不疾不徐,这就是作揖跪拜之中。一事得中,就是一事的尧舜,推之万事皆然。
  “中”道作为一种事物存在的普遍法则,是由事物本身的性质决定的。我们知道,任何事物都存在对立的两极,要使之处于一种自然、均衡的状态,必须反对任何固守一端、过与不及的片面极端行为,所谓“执两用中”。同时,事物有常态的一面,也时有变动,对事物存在状态的把握亦应该“顺时而变”,审时度势,才能符合“中”道,此为“时中”。“时中”本孔子所言,《礼记・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宋代张载也重视礼之“中道”,他认为不合中道的礼仪即是“非礼之礼”。吕坤提倡的“中”道亦包括“时中”,他说制定礼法需“时中圣人”来斟酌天理人情。
  在吕坤看来,“中”道与礼的关系极为密切。一方面,符合“中”道的礼仪“严也而与人情不苦,宽也而与天则不乱”。天理、人情兼顾,古今、繁简皆得其宜,吕坤所谓的自然、真情之礼就是符合中道之礼。另一方面,符合“中”道之礼也是规范人处世行事的标尺,使循礼者趋于“中”道。《礼记・仲尼燕居》引孔子语:“夫礼,所以制中也。”意思是行事中正,不过也无不及,唯依礼而行。否则,不中礼即是违反中道的和谐秩序。故吕坤曾批评“不中礼”的行为,实际上也就是强调了礼与“中”道之间的必然联系。他说:
  若论大中至正之道,得之为(而)有财却俭不中礼,与无财不得为而侈然自奉者相去虽远,而失中则均。
  无论是执中制礼,还是循礼守中,都不是简单之事,要求制礼者首先要“识个礼义之中”,在这个中正处仔细辨析,使之无毫厘之差,无过不及之谬。这样的礼才便于施行,于情于理两便。吕坤曾举丧礼“孝子三日不食”为言,他说:“三日不食,礼也。孝子度身、度亲、度事。”这三个“度”字就是辨析“礼义之中”,孝子在丧礼之中,百务应酬,如三日不食,当量身体强弱,不至有伤身体,使死者不安。如身体可以承受,当守礼“三日不食”,否则不必一律强求。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吕坤那种对情礼、繁简、古今的审慎辨析,那种对庶民之礼应当“宁俭、宁戚”的本质主义的肯定,那种对繁文、隆礼的适度认可,都显示他了作为思想家对儒家“中”道的深刻理解和切实运用。
  四
  “礼下庶人”的时代,一般庶民百姓成为礼学实践的主体,对庶民之态度将成为影响学者礼学思想的重要因素。例如,张载在关中“以礼化俗”,庶民之礼至简而不苛责。他反对“民使由之而不可使知之”,提出“充其德性”,愚民可变智者。这些民本色彩的思想与他“民胞物与”的仁爱悲悯密不可分。吕坤推崇张载“民胞物与”仁者情怀,具有强烈的重民、亲民的思想。他说:“盈天地间只靠二种人为命,曰:农夫、织妇。却又没有人重他,是自戕其命也。”“取天下,守天下,只在一种人上加意念,一个字上做功夫。一种人是哪个?曰‘民’。一个字是什么?曰‘安’。”民为邦本,天下安危,社稷太平,皆系之人心,百姓应有其社会地位,也应有其尊严。在张载那里,德性可以消弭智愚的差异,而吕坤更进一步,他提出“天地间人惟得道者贵”,希望以道德为标准,打破基于权势的不平等。“市井负贩之徒,可以等王公者,惟其为人耳,是以圣人不轻匹夫。”“为人”即作为有德之人。
  民众德性的充备无疑要依靠礼义教化,吕坤一生孜孜于斯。家族内,他兴宗法,建祠堂,修族坟,置族田,联宗睦族,存恤贫苦。家族外,他倡乡约,复社学,修礼书,简易易行,化民成俗。他对习俗墓祭的重视,对祭祖礼“众子书名”的支持,对庶民冠礼“时势所宜,于礼不拂”的宽容,甚至针对吕氏宗族多平民,时间与财力皆有限的情况,吕坤把《朱子家礼》规定的一年四十余祭减少为二十祭的家祭礼改革,无不说明重民思想已经成为他的礼学思想与礼学实践的一个基调。持此重民思想,吕坤论礼、制礼总是尽量贴近普通民众的生活、情感,改革士人之礼,使之适合庶民之家。因此,吕坤礼学在整体上呈现为朴素、尚质的“庶民化”礼学的特征。
  对女性的同情与尊重,为女性争平等,也是吕坤重民思想的一个方面,这一方面在他的礼学思想中也有体现。传统礼教对女性的束缚最多,关怀最少,呈现男女之间极度的不平等。吕坤指出“夫礼者,严于妇人之守贞而疏于男子之纵欲,亦圣人之偏也”。妇女有“七出”之厄,若有不顺父母、无子、有疾等恶德恶行中的一种,就可能被夫家休弃。吕坤认为,如“无子”,虽圣人不免;无子有时乃由于丈夫的原因:“设数出数娶,而竟无子,何以处之?”因此,对于无子,应当以情处之。先祖之嗣、宗庙之礼固重,也不应该把责任完全归咎妇女。在《四礼疑・冠礼》中,吕坤指出女子冠礼“不名不字”为鄙陋之礼。他说:“古士大夫妇人多名,近世皆氏而不名,与市井闾阎无异,好礼者耻之。”自然界的草木鸟兽皆有名,女性作为人却没有自己的名字,只随夫姓,于情不堪,于礼不合:“妇人亦人也,可不名乎?无名矣,何以字为?”吕坤也讲求男女有别,训“妇人”为“伏于人”;吕坤在《四礼翼》中,于婚前设置“女子礼”,婚后设置“妇人礼”。但吕坤并非着意于女性的绝对束缚,而是用礼来塑造女性的美好德性,去掉骄奢、粗鄙的习气,使女性具有合乎儒家礼教所应要求的立身处世之道,从而可以自立自重。如果再联系《闺范》、《女小儿语》,我们可以说明代历史上没有哪一个能像吕坤,对女性礼教付出如此多的心力。
  
  
  注释
  ①吕坤著,王国轩等整理:《吕坤全集》,中华书局,2008年,第853页。吕坤《四礼翼》、《四礼疑》和《呻吟语》三书皆收入《吕坤全集》,以下不再另标。②《吕坤全集》第663页。③《吕坤全集》第921页。④《吕坤全集》第815页。⑤《吕坤全集》第636页。⑥《吕坤全集》第1341页。⑦《吕坤全集》第5页。⑧《吕坤全集》第854页。⑨《吕坤全集》第1313页。⑩《吕坤全集》第894页。《吕坤全集》第810页。《吕坤全集》第851页。《吕坤全集》第309―310页。《吕坤全集》第1317―1318页。《吕坤全集》第851页。王守仁著,吴光等校注:《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202页。孙奇逢:《家礼酌序》,光绪刻本,藏国家图书馆。《吕坤全集》第688页。《吕坤全集》第700页。《吕坤全集》第640页。《吕坤全集》第643页。《吕坤全集》第681―682页。《吕坤全集》第1313页。《吕坤全集》第855页。《吕坤全集》第111页。祭祖时,宗子主持,祝版最后的署名通常是宗子,其他众子不与。吕坤认为这不合人情,故支持无主祭权的众子应当署名。《吕坤全集》第856页。《吕坤全集》第1456页。《吕坤全集》第1301页。
  
  责任编辑:涵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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