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国饮食文化的思考 当前中国饮食文化现象有哪些思考

  有些文化现象非常有意思,比如吃这件事,中国就存在着两种绝然相反的文化观念,让人搞不清究竟哪一种代表我们的民族。下层群众认为贪吃是一种恶习,与嫖妓和赌博一起,当作堕落的标志,谓之“吃喝嫖赌”。六十多年前,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目不识丁的母亲就经常告诫我长大了千万不能沾上这个毛病。她常说:“嘴是一个无底洞,金山银山都吃得空的。”但在有钱人看来,特别是在一些有钱的文化人眼中,懂吃懂喝是一种修养,一种层次,一种高雅的情操。近二三十年来,挖掘和赞美饮食文化的文章汗牛充栋,将其上升为民族的财富和骄傲。在对饮食文化的一片赞美声中,公款吃喝愈演愈烈。今年春天两会期间,九三学社中央向全国政协递交了一份提案,建议用法律的手段控制公款吃喝。据这份提案估计,目前我国公款吃喝一年吃掉纳税人三千亿元人民币。稍后,新闻出版总署署长柳斌杰发微博说:“几百个文件管不住大吃大喝,真是治国之败笔。”
  看来,贪吃贪喝很可能是我们的一种不良文化。下层群众由于经济压力,感觉到这种文化对自己的生存构成了威胁,所以竭力抵制。我记得,那时候,农家只有在大忙季节才舍得买一个猪头,或者两条黄鱼,因为平常的粗茶淡饭难以应付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但因为有吃喝文化在,他们发达以后很可能进行炫耀性和报复性吃喝。在我看来,公款吃喝固然可恶,而过分重视吃喝本身就有问题,即使你花的是自己的钱也不值得赞美。它弊端多多,不是什么优秀文化。精华还是糟粕,要在比较中鉴别。
  改革开放以来,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走出了国门,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发现了中西文化的差异,其中最显著的莫过于饮食文化的差异。发现差异不难,探究差异的根源、判断差异的优劣却大不易。
  一个民族,一个群体,其文化的根在其所处的地理环境、获取和利用生活资料的方式,以及由生产方式决定的社会结构。总之,是物质条件决定的。
  一
  那么,中国人为什么特别重视吃?从逻辑上就可以断定:因为吃是一个绕不开而又很难解决的问题。两个条件,一个是绕不开,一个是难以解决,就把中国人的饮食习惯规定死了。如果难以解决却可以绕开,那就不一定去重视它。但这个设想不存在,因为“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只要是活人,谁都绕不开。那么,若很容易解决,那也可以不必去重视它。结论只能是:中国人之所以如此重视吃,是因为自古以来,有没有吃的,吃什么,以及如何吃的问题,对于中国人来说特别困难,特别重大。对此,林语堂在出版于1935年的《吾国吾民》一书中有精辟的论说。说到中国人食谱的广泛,他是这么说的:“经济上的需要是我们发明新食品之母。我们的人口太多,而饥荒又过于普遍,不得不吃可以到手的任何东西。”
  这是一针见血之论。台湾作家李敖统计了汉高祖二年(公元前205)到汉献帝建安二年(公元197)的402年间,就有二十一条因饥荒而人相食的历史纪录。这样的惨况,在世界历史上绝无仅有,是我国的特殊环境造成的。
  人口多并不一定饥荒频仍。日本的人口密度不低,但他们历史上少有饥荒发生。因为它是一个由四千多个小岛组成的国家,而海洋是一个巨大的食物宝库。生活在海边的人不必出海,只要在退潮后到海边走一遭就可以收集到一天的食物,什么海带、海白菜,各种贝类、鱼虾等等。中国则不同,中国人大部分生活在内陆,靠土里刨食养活自己,一旦发生自然灾害,饥荒就不可避免。如果是人烟稀少的大山之中,情况反而好些,随便种点什么,如土豆白薯什么的,都可以填饱肚子。最苦的是平原地区的人,遇到大的自然灾害,那真是一筹莫展,死路一条。
  没有经历过饥荒的人,对林语堂的论说不可能有感性的认识。比如今天有人偶尔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吃上饭,肚子饿得咕咕叫,这不要紧,他的心是定的,他知道,只要他随便走进某个小超市小排档就可以买到吃的东西。中国城市的特点就是饭店酒楼多,饮食排档多。身无分文也不要紧,他只要往地上一坐,准会有人扔下一些零钱供他去买馒头包子果腹。饥荒年代就不同了。人们不但肚子饿,心里还慌,有一种恐惧感,一种面临死亡威胁的、巨大的恐惧感。他们心里很清楚,赤地千里,人人都在饿肚子,很难弄到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他们必须在倒下之前拼命地寻找一切可食之物,因为一旦倒下,就可能再也爬不起来了。中华民族数千年历史上,这样的饥荒一波又一波。每一波饥荒,人们都会发现一些可食之物,积累起来,就诞生了地球上最广泛的食谱,真如俗话所说:长翅膀的,只有飞机不吃;四条腿的,只有板凳不吃;水中游的,只有潜水艇不吃。在这方面,没有一个民族可以与我们相比。法国人算是能吃的了,在欧洲以饮食文化而自豪,但比起我们来还是差得多,他们吃来吃去,无非是鹅肝、蜗牛之类,虽然葡萄酒不错。
  笔者几十年来走了国内许多地方,也走了国外许多地方,但在对饮食文化的了解方面决不敢夸口,至今还常有新发现。去年初春在京郊小住,是鹅黄色的柳叶刚开始转绿,还没有完全转绿的时候。有一天,我发现园林部门的工人在修剪柳枝,引来一些妇女和老人兴高采烈地撸柳芽。见我好奇,他们建议我也弄一点,说“好吃着呢”。他们告诉我,这东西用开水一焯,炒也好,凉拌也好,都好吃,过年的时候,饭店里卖得“贵着呢”。我此前竟不知道柳芽可食。不过我不感觉意外。某些特殊年代,榆钱和榆树皮在不少地方都是人们的首选,像遭了蝗灾似的,很快就消失了。榆叶一棵棵的都被撸光了,皮剥光了,都光了身子站着。其次轮到橡树。橡树的果实橡子做的面吃了拉不出屎来,即使如此,也很难找。再次是橡树叶子,很快也消失了。今天,每当我看到饭店里大量被遗弃的食物,菜场里被踩烂的蔬菜,心里就觉得可惜,总会想起那个年代,想起人们到收割完了的菜地里去寻摸,掉在地上斑斑拉拉的白菜老叶子都被人捡走,连根都挖走的情景,想起饥饿的人群把大葱留在土里的须根都一根根收进筐里,当作宝贝拿回家去的情景。有一种爬根草,根长而白,嚼来略带甜味,那几年也不见了踪影。
  美食家汪曾祺在《故乡的野菜》一文中说,明代,他家乡出了一个名王磐、号西楼的散曲作家,留下了一本《野菜谱》,记录了高邮地区五十二种野菜,其中有许多他连听都没有听到过。每一种野菜后面都配有歌词。有一种叫“抱娘蒿”的,所配歌词是:“抱娘蒿,结根牢,解不散,如漆胶。君不见昨朝儿卖客船上,儿抱娘哭不肯放。”他说,这些诗的感情都很真挚,读之令人酸鼻,“我的家乡本是个穷地方,灾荒很多,主要是水灾,家破人亡,卖儿卖女的事是常有的”。如果肚子能用大米白面填饱,谁有兴趣去寻找可食的野草,而且寻了五十二种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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