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青丝为谁白|绾一缕青丝,只一人白首

  10年前,她34岁,儿子4岁半。丈夫是她28岁时经人介绍认识的,都在大龄青年的边缘,见面后彼此感觉还可以,几个月后便结了婚。第二年儿子出生,日子平淡安宁。   一切就在那个暖风融融的四月天改变了,周末,儿子去外婆家,她跟丈夫吃过晚饭,沿着马路散步,丈夫习惯性地走在她左边。突然,一辆摩托车迎面飞驰而来,刹车不及,在她的惊叫声中,丈夫被撞了出去,头摔到路边的石头上。
  医生说,即使抢救过来也会成为植物人。她说,即使是植物人,也要救。
  一次次丈夫眼看不行了,在她的坚持下,医生一次次把他从死亡线上拽回来。
  医药费以惊人的速度增长,撞人的青年家在偏远山村,生活都成问题,根本支付不了医疗费。除单位补助了一些,别的都是她借来的,她的记事本上密密麻麻记了一长串名字。
  好友委婉地劝她,人已经救不醒,又没钱,不救了吧……她的父母也说,医生都说救不醒了,你放弃了吧……最后,她的公婆流着泪说,别救了。
  她何尝没想过呢,丈夫即使不死,也不能养家了,以后还债、抚养儿子的重担都要落在她肩上。而且,丈夫只要活着一天,她就要伺候一天。
  可是,一天晚上,儿子哭着问她:“爸爸是不是就要死了,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她心如刀绞,想起自己幼年丧父,只保留着一张爸爸的照片,但却总不能把照片上的爸爸与记忆中那个模糊的父亲形象重合起来,这成为她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想,4岁半的儿子记忆还不牢固,如果丈夫此时死去,儿子就会像当年的她一样,随着时间推移,爸爸的形象在心中慢慢模糊。
  她仍旧全力救治丈夫,继续借钱,但是借钱的难度越来越大,因为人们都知道,那么多钱很难偿还了。几个姐妹急得直骂她:“你一层一层往身上套枷锁,下半辈子都别想解脱出来了。”夜深人静,她拿出记事本,看到上面不断增加的人名和数字,感觉有一座山向她压来,压得她喘不上气。
  丈夫的命保住了,但也像医生预言的那样,成了植物人。
  她把丈夫搬回家,给他擦洗、喂饭,跟他说话,给他按摩、听音乐。她从报上看到有的植物人昏迷很久后又有了知觉,她渴望自己也创造一个奇迹――有一天,丈夫的眼皮会眨一下,然后,他的脸上有了表情,慢慢会坐了,会站了,能认出她和儿子了……他们又成为幸福的一家人。
  但奇迹没有出现。10年后,丈夫还是死了。不过,在人们眼里,她的植物人丈夫活了10年零7个月,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奇迹了。
  10年的时间慢慢冲淡了她的悲痛,她平静地接受了丈夫的离去,儿子也平静地接受了爸爸的去世。丈夫的葬礼上,15岁的儿子跟她并肩站着,1米76的大个子,比她高出一大截,像一棵强壮的树,支撑着他的妈妈。
  送走了丈夫,她一下子清闲下来,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该做些什么呢?她想起为了省钱,自己都10年没进理发店了,头发总拢在脑后,长了就自己剪一下――不如去烫个新发型吧。
  她去了附近一家美发店,那里做头发的女孩儿认识她,说,珠姐,你烫这个发型吧,很适合你。她说,好啊。其实是不是适合她,她自己也不知道。10年来,她与新鲜事物差不多绝缘了。
  女孩儿给她洗头时说,珠姐,你这么多白头发了。她说,我40多了,可不有白头发了嘛。然而,洗完头发,坐在镜子前,她一下子怔住了,那么多白发,一根根闪着刺目的光。
  她忽然从这根根白发里,看到哗哗流淌的岁月。10年呀,她一天打两三份工拼命挣钱,只为维持丈夫的生命,还清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债务;10年过去,她变得如此沧桑憔悴,一生中的好时光就这么过去了。
  她潸然泪下。
  女孩儿一边卷着头发一边问她,这些年大哥毫无知觉,你付出这么多有什么意义呢?
  她笑笑说,10年前,飞飞4岁半,如果那时没了爸爸,他头脑中就没有爸爸的印象了。10年后,飞飞15岁,已经牢牢记住了他的爸爸。这10年里,飞飞放了学就跟爸爸打招呼,爸爸,我回来了。上学时,他也会说,爸爸,我去上学了。有什么心事,他都会坐在床边跟他爸爸说。如果没有爸爸,他跟谁打招呼,跟谁说话呢?我用10年的时间为飞飞挽留住了爸爸的记忆,你说值不值?
  烫了新发型的她,像年轻了好几岁。走出美发店时,她想,如果在青春年少时,她可能也想不明白,一个女人用10年的好时光挽留一个没有知觉的男人到底有什么意义。可是,这个女人做了妻子,做了妈妈,她就会明白,给自己留住一个丈夫,给孩子留住一个爸爸,意义是多么重大。
  外面阳光灿烂,春暖花开。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使命。
  (摘自《现代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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