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梦娟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
赵 静 李鹏康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提 要 文章以2016—2021年出版的培生版英语综合教材为研究对象，发现少儿国际英语教材在教学目标、教学内容等方面呈现出新的趋势，不仅关注学习者英语综合应用能力的提高，还注重促进学习者掌握21世纪的基本技能和素养，以应对未来的职业和生活需求。针对海外汉语学习者呈低龄化发展的趋势，文章就少儿国际中文教材的编写提出以下建议：加快教育理念的更新，重视中文教学与价值观、学术交流能力、思维能力培养的深度融合，引导少儿学习者成长为促进中外交流的国际人才和适应信息时代需求的世界公民。
海外低龄汉语学习者数量的快速增长，使国际中文教育在教育目标、教学内容等方面面临诸多新的挑战。现有的学术成果大部分是提出宏观建议，或对汉语教材进行微观考察，而对教育理念、教育目标、教学内容等不容忽略的中观问题探讨得不够深入，也极少有成果从外语或第二语言教育（下文简称“外语教育”）、教材中探究可资借鉴的经验。
吴中伟（2017）认为，最近十多年来，国内出版了若干套质量较高、海内外评价较好的少儿汉语教材，但还远不能满足国际汉语教学在这一方面的需求。当前面向海外少年儿童的国际汉语教材（下文简称“少儿汉语教材”）不仅数量少，而且整体编写水平尚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而这项工作又是关系到构建中国文化形象和汉语国际传播事业长远发展的重大课题之一。
与少儿国际英语教育（下文简称“英语教育”）配套的教材，经过长期探索已取得丰硕成果。本文将梳理六套具有代表性的少儿英语教材的编写依据和内容特点，从而为少儿汉语教材的创新“投石探路”。这些教材都是知名出版机构——培生教育集团自2016—2021年重点推介的通用型综合类教材，教学对象均为6–12 岁的少儿学习者，包括《爱知》（Now I Know）、《编码》（English Code）、《伙伴》（Team Together）、《比格（第2 版）》（Big English）、《珀卡》（Poptropica English）、《飞跃》（Rise and Shine）（下文统称“培生教材”）。1
培生教材的编写主要依据两大教育框架及学科融合教育理念。两大框架分别是《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学习、教学、评估》（CEFR）2和《21世纪学习框架》3，汉语教学界对前者已非常熟悉，下文不再赘述。
（一）《21世纪学习框架》
21世纪是全球化、信息化、数字化的时代，为满足民众生存发展的新需求，20世纪90年代，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下文简称“经合组织”）、美国国家研究理事会（The National Research Council）、欧盟等多个国际组织、政府部门、研究者开始探讨新世纪学生发展所需的技能或素养框架。
如美国联邦教育部连同苹果公司、全美教育协会等跨国公司、民间研究机构于2002年成立“21世纪技能伙伴协会”，其研制的《21世纪学习框架》阐释了学生若要在未来的工作、生活等方面取得成功需具备的技能、知识及其支持系统的基本要素与彼此之间的关系。
如图1所示，该框架目前主要包含两个部分：内圈是“核心学科及21世纪主题”（Key Subjects and 21st Century Themes）；
外圈是“21世纪技能”（21st Century Skills）。圈层的底部是框架的关键支持系统，包括标准与技能评价、课程与教学、教师专业发展、学习环境四个方面。
图1 《21世纪学习框架》结构
“核心学科”侧重描述学习者应具备的知识体系，包括英语（English,reading or language arts）、世界语言（World languages）4、艺术、数学、经济学、科学、地理、历史、政府、公民。“21世纪主题”指21世纪跨学科主题，包括全球意识、财商和创业素养5、公民素养、健康素养、环境素养五个方面。
“21世纪技能”包括三个大类。一是学习、创新技能（Learning and innovation skills），又分为四个方面：创造创新能力、批判性思维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沟通能力、合作能力。二是信息、媒介和技术技能（Information，media and technology skills），又分为信息素养、媒介素养、信息通信技术素养三个方面6。三是生活、职业技能（Life and career skills），分为五个方面：灵活性和适应性、主动性和自我导向、社交和跨文化技能、生产力和职责7、领导力和责任感。在沟通能力和合作能力方面，要求学习者学会有效聆听，并能解读包括价值观、态度和意图在内的“言外之意”。
桑国元（2016）指出，这些框架已经或正在对学校教育及其课程变革产生重大影响。张华（2016）也认为，相对于经合组织和欧盟的同类体系，这个框架“清晰、完备且操作性强”。目前已有很多国家将该框架的思想吸收进当地的课程标准中，如美国的《共同核心标准》、中国2021年版《义务教育课程标准》。由此可见，英语教学不再仅仅是一个教授语言的学科，而是与其他学科一样发挥着培养学习者“21世纪技能”的作用。
（二）学科融合教育理念
促进外语与其他学科的融合或整合是当前外语教学的一个重要发展方向。如《义务教育英语课程标准（2021年版）》中提到，“活动应有利于英语学科和其他学科的渗透与联系，以促进学生的认知能力、思维能力、审美情趣、想象力和创造力等素质的综合发展。”培生教材特别强调与此相关的两种理念。
一是“CLIL”理念，下文简称“课语整合式学习”8。这是欧盟在20世纪90年代提出的一种创新教育模式，主张将第二语言或外语作为教学用语来教授非语言类课程，目的是为实现欧洲一体化和顺应全球化发展的需要而培养面向世界的高素质双语人才。该理念在欧洲国家乃至欧洲以外的许多国家和地区，得到进一步研讨和实践。Coyle（2007）认为这是一种兼顾学科内容和语言的双聚焦（dualfocused）教学方式。盛云岚（2012）认为该模式为二语习得创造自然的社会认知语境，体现了外语教学法的社会文化转向。黄甫全和李灵丽（2015）指出，该理念主要包含课目内容与语言的整合、语言与认知的整合，为外语教育甚至整个教育领域开辟出了新的教学改革路径。
二是“STEAM”理念，本文简称为“科数文教育”。美国国家科学委员会在20世纪80年代首次提出“STEM”的教育理念，并逐步使之成为国家教育战略之一。这一理念侧重于引导学生运用科学（S）、技术（T）、工程（E）与数学（M）的知识技能，通过合作与实践完成主题项目、解决生活中遇到的难题，目的是培养科技精英人才、保持领先的国家竞争力。2010年美国学者亚克门（Georgette Yakman）将“A”（Art，指广泛的的人文、艺术、社会课目）添加其中，使之发展成“STEAM”，因为这些学科不仅能塑造学生的人文情怀和向上精神，还能培养其认知能力、创新精神与创造能力，并将这些能力迁移到理工科等领域，从而促进学生对所有学科的学习（Eisner，2002）。赵慧臣和陆晓婷（2016）认为，这一理念可实现多个学科之间的整合，为学生提供体验创新、独立思考和团队协作的机会。“科数文教育”也已在很多国家得到积极响应，如我国的《教育信息化“十三五”规划》（2016）指出，“有条件的地区要积极探索信息技术在‘众创空间’、跨学科学习（STEAM 教育）、创客教育等新的教育模式中的应用”。
下文将通过分析培生教材里与价值观、学科融合、思维能力等相关的教学内容，来考察上述指导思想是如何落实到教学实践的。
（一）价值观教育
培生教材每个单元均有与价值观教育相关的板块。该板块又分两种形式：一是显性价值观板块“价值观”（Value），围绕最基本的社会规范或积极的情感、态度、世界观、人生观展开，如《比格》《珀卡》；
二是“阅读”“写作”等语言知识技能板块兼顾价值观的浸润，为隐性价值观板块。
1.显性价值观板块
《比格》的全套教材共有54 个价值观板块，涉及人与社会、人与自我、人与自然三类主题，所占比例分别是2/5、2/5、1/5，见表1。
表1 《比格》显性价值观板块主题
如《野生动物》（第2 册第8 单元）的价值观板块为《珍爱动物》，学生不仅可以学习用“令人惊奇、美丽、聪明、坚强”等词语来形容动物，还需思考自己最喜欢某个动物的原因，并且与同伴进行一问一答的交际性操练活动后，再以小组形式制作一份全国动物分布地图。
2.隐性价值观板块
《爱知》第1 册第1 单元《那天会发生什么？》的“阅读2”板块名为《我最完美的一天》（见表2），“写作”板块名为《我最喜欢的一天》，这两篇短文分别讲述了两个孩子心目中最完美或最喜欢的一天，实际形成正面与负面的价值观对比，引导学生思考熟悉的日常生活中哪些事情更值得做，进而树立积极健康的生活态度。
表2 《爱知》第1 册第1 单元隐性价值观板块
（二）学术英语交流能力的培养
培生教材每个单元都用专题型板块来践行学科融合教育理念，以促使学习者从仅关注英语学习转向兼顾学科知识技能的学习，从而提升学术英语交流能力和认知能力。板块名称在不同教材里略有不同：如在《比格》里是“CLIL”，在《珀卡》里为“Cross-Curricular”，在《编码》里是“STEAM”，在《飞跃》里是“Project”。
1.学科融合教育的广度
含有课语整合式学习元素的教材涉及的学科非常广泛，如《比格》的“CLIL”以生物、科学、数学、地理居多，历史、人文艺术较少，这或与该教材另有跨文化专题板块有关。该教材每个“CLIL”的学科分类和主题十分清晰，与现实生活也密切关联，见表3。
表3 《比格》课语整合式学习板块内容
2.学科融合教育的深度
科数文教育板块的内容一般难度更大，如《编码》的“STEAM”就涉及科学、数学、工程、技术、艺术设计等学科。以《我们的世界》（第2 册第8 单元）中的相关板块为例，其篇幅为1 页，包括《科学：地貌》《实验：用毛巾造山》，教学步骤具体分五步：
①听、读介绍地貌知识的小短文，并选词填空；
②数出并写下图片里地层所含颜色的数量，模仿例句进行一问一答操练；
③根据图示，用毛巾模拟板块挤压并形成山脉的过程；
④做是非判断题；
⑤观看关于岩石的视频。
与之配套的“项目”板块（Project）设置的任务分为四步：①就自己的家乡或所处国家的自然情况做调查；
②撰写观察笔记；
③制作自然剪贴簿；
④并向朋友展示自己的作品。
可见，该板块将英语技能的操练与地理等学科的知识有机整合在一起，学习者可以在自然语境中用英语来认知世界、获取学科知识，并开展合作学习和探究学习。
（三）思维能力培养
语言既是交流工具也是思维工具，《21世纪学习框架》也十分强调英语能力与创新性思维、批判性思维相互促进、同步发展的重要性。
在六套培生教材当中，《爱知》的相关内容特色尤为突出。如第4 册第3 单元《我们如何保护野生动物？》共有16 页，大致包含了以下五个课段，见表4。
表4 《爱知》的《我们如何保护野生动物？》板块分布情况
这个单元至少体现出三个方面的特点：一是整个编排顺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任务链，可概括为“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复习时学生还需针对现实问题提供切实的解决办法，如选择某个栖息地展开调查研究、制作含有图片和注解的海报并向全班展示；
二是设计了40 多个疑问句引导学生训练归纳、演绎、推理等思维能力，如“动物的现状让你想到什么？”“为什么动物们要上宇宙飞船？”等；
三是每个课段至少安排了一种合作学习活动。这些设计都体现了现代外语教学注重“意义”和“综合”的发展趋势。
关注少儿英语教育界的新动态，加强以下三点工作，将有助于加快少儿汉语教学创新的步伐，进而全面提升汉语教学的效率。
（一）培养未来世界公民的价值观
少儿英语教学在进入各国主流教育体系时能顺应当地的课程标准，普遍含有“价值观”主题教育。换言之，少儿英语教学追求的目标已不局限于培养英语综合运用能力，还会着眼于学生未来的生存和职业发展，通过显性或隐性的方式引导学生形成积极健康的价值观念。
以往少儿汉语教学的目标一直偏重工具性，某些教材即使有关于价值观念的零散内容，也以输入知识为主，缺少输出活动，且以“硬文化”居多。笔者认为，少儿汉语教学在教授中国语言文化时也要“接地气”，承担起育人的工作，既要融入更多中国的“软文化”，也要培养学生的国际视野和跨文化交际能力。教材编写时应通过显性的方式和丰富的活动，将人类普遍认同的价值观渗透其中，帮助未来的世界公民培养良好的意志品格、健康的情感态度、向上的人生追求。
（二）提升汉语学术交际能力
英语教学与其他学科的融合还与国外小学的教育体制有密切关系。如欧美的小学一般不分科，教授英语的教师往往也会承担一些其他课程任务，且小学多采用跨学科的主题式教学法，每周所有的课程需围绕同一主题来展开，基于内容开展英语教学就成为必然的方向，英语教材自然也就含有涉及其他学科内容的专题板块。这样的安排十分有利于加深学生对自我、自然、社会的认识，也使学习者实现从通用英语应用能力到学术英语应用能力的提升。
吴勇毅（2021）指出，“学术汉语”“学术汉语习得”的研究、“学术汉语运用能力”的培养与提高，将会成为一个重点领域。少儿汉语教材虽已融入体音美数四门学科的内容，但初衷仍以增强教学的趣味性和汉语综合运用能力为主。因此，将多种其他学科与汉语教学进行有机整合，促进各学科之间的关联和补充，必将提升学习者的汉语交际能力、多学科交流能力和认知能力。
（三）发展探究精神和创新能力
少儿英语教学通过一系列富有趣味性、反思性、创新性的教学活动，努力让学习者在发现、分析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过程中体验真实的英语交际情景，不断激发其学习积极性，让其在做中学、学中用，从而增强协作精神、获得成就感，并为将来在社会上以英语开展各种跨文化交流活动打下基础。
目前少儿汉语教材已编排了不少交际活动，也有手工制作等内容，但基本上这些活动仅作为操练汉语综合运用能力的手段，而对培养批判性思维、创新性思维等能力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够。在下一阶段，应进一步激发学生的好奇心，有意识地通过探究学习、合作学习、自主学习等方式方法鼓励学生强化多种思维能力和良好的沟通合作能力，综合运用汉语和其他学科的知识技能，结合传统方式和创新方式解决现实生活中的各种问题，从而缩小现有知识技能与未来职业、生活基本需求之间的差距。
李宇明（2018）指出，少年儿童的语言学习最易产生语言感情，甚至是跨文化认同。多位学者也发出倡议，希望国际中文教育界对少儿汉语教材的编写和研究给予更多重视。少儿汉语教学唯有加快更新教育理念的步伐，加速研发高质量的教材及教学资源，才能更好地引导世界各地的少儿学习者在掌握汉语的同时提高21世纪技能和素养，成长为能促进中外交流的国际人才、能快速适应信息社会发展的世界公民。
附注
1 文中涉及的培生教材均无正式中文名称，本文涉及的这些内容均为笔者翻译。
2 欧洲理事会文化合作教育委员会，2008.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学习、教学、评估[M].刘骏，傅荣，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3 参见http://static.battelleforkids.org/documents/p21/P21_Framework_Brief.pdf,2019。
4 “English,reading or language arts”可以理解为通常所说的“语文”，“World languages”可以理解为通常所说的“外语或第二语言”。
5 Financial,economic,business and entrepreneurial literacy。
6 Information,Communications and Technology literacy。
7 Productivity and Accountability。
8 国内对“Content and Language Integrated Learning”（CLIL）的翻译有数种，如“内容—语言融合式教学”“内容与语言整合性学习”等。本文的译法借鉴了黄甫全和李灵丽（2015）的译法“课目与语言整合式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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