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强青少年“阳刚之气”的培养

王世朝

20世纪80年代中期,笔者大学毕业,和十几个同学商议好,去西部支边。几经周折终于成行,分别去了西藏、新疆和青海。几十年过去了,偶尔聚会,话题时不时触及当年这段经历,席间总有人会问:“你们当初怎么敢去支边的?”这本不是个问题,但既然有人问,就成了问题,也很能说明问题。

2000多年前,张骞——一个文弱的读书人——筚路蓝缕,九死一生,用蹒跚的脚步为后世丈量出丝绸之路,开辟了中西方交流的大动脉。张骞的西域之行,将汉帝国的声威和汉文化的影响传播到西极之地。据说一时诸国“莫不献方奇,纳爱质”(《后汉书·西域传》),于是“异物内流则国用饶”(《盐铁论·力耕》)。前人敢,今人为什么不敢?更何况今日的西部,早已不同于汉代的西域,有数以千百万各族儿女生于斯、长于斯。别人能生活,你为什么就不能?有什么怕不怕、敢不敢的呢!况且西部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如诗画卷;
有“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的激越豪情;
有“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凌云壮志;
有“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的超脱豪迈;
有“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缠绵缱绻。

由此笔者联想起2021年互联网上热议的一个话题。话题由政协委员《关于防止男性青少年女性化的提案》所引发。紧接着,教育部回应《关于政协十三届全国委员会第三次会议第4404号(教育类410号)提案答复的函》,表示将“更多注重学生‘阳刚之气’培养”。为此,人民网和《人民日报》曾专门发文呼吁我国的教育不能缺少阳刚之气,尤其要重视阳刚之气的教育。据《中国青年报》的调查,在北京市的中小学校中缺乏阳刚之气的男生比例竟达到了30%以上。说话低声细语、外表油头粉面、承受能力脆弱等成为这种现象的具体表现形式。

回顾中国历史,男人女性化较为突出的时期当属魏晋南北朝,当时男子广泛使用香料及化妆品,上至王公缙绅,下至黎民百姓,几乎人人“手持粉白,口习清言,绰约嫣然,动相夸饰”。据《颜氏家训·勉学》记载:“贵族子弟,多无学术……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不难想象,这样的世风,除了成全了几个弱不禁风的“美男子”以及“貌比潘安”“看杀卫玠”的成语外,实在是时代的不幸,民族的悲哀。

个体的“阳刚之气”首先源自时代的“阳刚之气”。想当年,汉武帝励精图治,“畴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于是“群士慕向,异人并出”。受其影响,汉代士人颇多“有大志者”,读书人多有“邦国”“天下”“天地”“四方”等大视野、大格局。班超说:“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赵温说:“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梁竦说:“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陈蕃说:“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上引均见《后汉书》本传)。形成了历史上引人瞩目、群星璀璨的文化景观,史称“汉之得人,于兹为盛”。

“阳刚之气”是以自信、自律为基准的旷达豪放。孟子说:“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是文化人的自强自信;
孔子面对杀气腾腾的匡人,坦然说道:“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
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这是文化人的从容淡定;
戊戌变法失败后,谭嗣同本可以全身而去,但他毅然决然留下,从容赴死,他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流血而牺牲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这是文化人的光明磊落、赤诚坦荡。非自强自信不足以阳刚,非从容淡定不足以阳刚,非光明磊落、赤诚坦荡不足以阳刚。

“阳刚之气”是以使命担当为底气的执着坚守。唯有道义在心,使命在胸,责任在肩,方有眉宇间的胆气与豪气。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明确指出读书人须有远大的抱负和坚强的意志。因为传播仁爱的使命在肩,故其责任重大;
因为使命艰巨,必须终生为之奋斗。这是对“阳刚之气”的生动诠释。

“阳刚之气”是以爱国精神为底色的浩然正气。公元1278年,文天祥在广东海丰兵败被俘,次年被押解至元大都。文天祥在狱中三年,受尽各种威逼利诱,但始终坚贞不屈,写下《正气歌》。1283年1月8日,元世祖忽必烈亲自提审,作最后的劝降,许诺授予丞相官职等。文天祥却毫不动摇:“一死之外,无可为者。”1月9日,文天祥在大都柴市慷慨就义,时年48岁。他以殉道者的方式为“阳刚之气”作出生动直观的诠释。他在《正气歌》中写道:“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作者一口气列举出十二位历史人物,皆体现出神圣不可侵犯的浩然之气。当国家内忧外患、生死存亡之际,他们是冲锋陷阵、视死如归的烈士,是义无反顾、身先士卒的壮士;
当正义遭践踏,道义受凌辱,他们是见义勇为、杀身成仁的义士,是激浊扬清、捍卫真理的勇士。

“阳刚之气”是以经典文化为底蕴的澡雪精神。既不随波逐流,更不同流合污。以精神贵族自居的儒道文化,前者以仁爱之心,赋予文人“兼济天下”的使命感,极具豪放之美、阳刚之姿;
后者以明智之举,赋予文人“独善其身”的适性感,更具婉约之美、阴柔之态。儒道文化就像河流的南北两岸,涵养着中华文化源远流长的历史长河。笔者认为,儒家文化对人格精神的雕琢更多地取法于山的品质,所谓“仁者乐山”,这种人格精神的自律侧重于道德使命,张扬着一种殉难精神。杜甫、白居易、范仲淹、文天祥等文人身上明显见出这一文化沉淀的影子。相比之下,道家对人格塑造更多取法于水的品质,所谓“智者乐水”。这种人格精神的自律则偏重于逍遥性,执着于一种精神上的自恋。如果说儒家在对“流水”的动态关照中悟得“时不我待”的人生紧迫,从而激发出惜时的抗争意识,道家则是在对“止水”的关照中洞见出“水静犹明”的人生大义。儒道文化在价值的定位与取向上虽然大异其趣,但不苟世俗的人格自律是十分一致的。诚如孟子所言:“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孟子·万章上》)可见无论是“居庙堂之高”或者是“处江湖之远”,都是为了洁其身。正是由于深层心理上的一致,才使儒道互补成为可能。他们共同守护着中国雅文化的清澈源流,抗拒着俗文化的污染与侵袭,此为“阳刚之气”的应有之意。

培养“阳刚之气”,格局要大,眼界要宽,物质可以低配,但灵魂必须高配。儒家精心打造的君子人格,具备充足的“阳刚之气”。孔子认为“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孟子认为“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坚信“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也”,坚守“君子忧道不忧贫”,坚持“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种人格的律己律人,造就中国文人倔强的性格。从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到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从文天祥的“正气”到方孝孺的“气节”,无不浸润着这种文化气质与气息;
无论是道家崇尚的“真人”,抑或是儒家推崇的“仁人”,无论“贫而无谄,富而无骄”“贫而乐,富而好礼”,抑或“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均昭示出文人“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的独立人格,不仅为主流文学的主体文化品格与文化使命的担当提供保证,也予以中国文化“阳刚之气”的精神给养。

培养“阳刚之气”,可从传统文化汲取营养。《诗经》怡情,《楚辞》励志,汉大赋养眼,唐诗养心,宋词见性,诸子散文益智,历史散文开悟。中国文化向来不缺“阳刚之气”,无论是孔子“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的坚守,抑或孟子“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
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的执着;
无论是苏轼“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的揭橥之见;
抑或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旷世之论。

一个伟大的时代,理应是理想主义、英雄主义、浪漫主义交互融汇的时代,这三者也是人类高贵精神气质的三原色。没有英雄,人类太枯燥;
没有理想,人生太低调;
没有浪漫,世界太单调。英雄主义造就了人类筚路蓝缕的开创精神,理想主义拯救了人类自甘堕落的慵懒天性,浪漫主义还原了人类天真烂漫的童话品质。面对子路问出的人生志向,孔子说:“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这是孔子的理想国;
面对司马桓魋来势汹汹的杀气,孔子淡定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这是孔子的英雄气;
当弟子曾点说出自己的人生理想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这就是孔子的浪漫情调。孔子、孟子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后代文人所提供的人格范式,其核心要义即“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理想主义和浪漫精神。在礼崩乐坏的时代,孔子以一介书生的羸弱之躯肩负匡时救世的伟大壮举,奠定了儒学积极有为、奋发图强、死而无悔的文化格局与精神基调。

高尚的教育,须鄙视奴性,抗拒市侩,抵制软萌,绝不会放纵自私,迎合势利,苟且投机,沆瀣市侩。在首鼠两端的精致利己主义者身上,不可能有“阳刚之气”,其蝇营狗苟、患得患失、斤斤计较的气质注定与阳刚之气格格不入!荀子《劝学》中“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
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为己之学”是修身养性、利国利民,“为人之学”是沽名钓誉、精致利己。这样的“小人之学”,怎么可能有阳刚之气?以战国时期游说之士为例,《战国策》一书记录了一段波澜壮阔、风云诡谲的历史,保留了谋臣策士的身姿——“三寸之舌,强于百万雄兵;
一人之辩,重于九鼎之宝”,这群魑魅魍魉式的饱学之士,为了个人飞黄腾达,利用诸侯间错综复杂的矛盾和各怀鬼胎的心理,最大限度地为自己创造了从容宽舒的生存空间,不择手段地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是春秋战国政体裂隙的寄生虫,是列国时代政治解体的畸形儿,朝秦暮楚,出尔反尔,两面三刀,阳奉阴违,他们以舌为剑,词锋所指,往往烽烟狼藉,他们曾是时代的宠儿,却也最终沦为时代的弃婴。在他们看来,语言不止为交流,更是用来征服;
语言也不止为沟通,更可以杀戮,刘向曾言“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苏秦之策。不费斗粮,未烦一兵,未战一士,未绝一弦,未折一矢,诸侯相亲,贤于兄弟。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他们身上虽不乏个人英雄主义的特质,但绝非真正的“阳刚之气”。

生逢盛世,热望“阳刚之气”在青少年心灵深处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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