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隐喻的建构及其哲学运思——以“时间就是生命”为中心

李勇忠,伊 志

(江西师范大学 a.外国语学院;
b.文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2)

“语言是存在的家园”[1]63,钱冠连先生对此进一步补充修订为“语言:人类最后的家园”[2]13。因为“以语言为最后的家园者,是每一个普通人,是行为中的人,是语言行为中的人,是程式性语言行为中的人”[2]27。在这个家园中,隐喻性语言以其体验的亲身性、表征的多元化、严密的逻辑性以及表义的丰富性等,不仅体现了思想本身,而且构筑了我们赖以生存的方式,尤其是关于时间的隐喻一直是人类探求世界本元和自身绕不开的话题之一。近年来,学界对时间隐喻的本体性研究主要集中在心理学领域[3-6]和认知语言学领域[7-9],但对时间隐喻建构过程及其哲学动因方面的探讨十分鲜见,亟待进一步补充与加强。而生命作为人类存在的基本样态之一,成为不少时间隐喻溯及的支点或终点。换句话说,人们对不少时间隐喻蕴涵的揭示或识解往往和生命这一人类基本存在样态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联,这为我们以“时间就是生命”为中心开展时间隐喻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哲学基础和逻辑支持。藉此,我们希望透过隐喻的迷雾窥探时间隐喻建构的历程及其哲学运思,以期进一步触及时间隐喻的本质。

时间作为世界的一种本元性存在,与空间一起构成宇宙的基本结构。亘古以来,人们对时间尚未形成统一的认识。亚里士多德将时间看作对变化的量度:“事物在不停变化,我们以‘时间’为度量——对这种变化的计量。”[10]44;
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把时间转变成风景,时间被概念化为空间维度;
英国物理学家、宇宙论学者霍金将时间描述为宇宙的物理法则等等。而我们这里所谈论的时间概念是关于时间的民俗性说法,是一种隐喻性概念,或者说是时间的隐喻性表征(metaphorical representation of time)。时间隐喻表征是指“用隐喻的手法来表征时间,即借助于另一个语义范畴里的某个相关概念、表述来表征时间,如‘时间就是金钱’‘珍惜时间就是珍惜生命’等”[11]761。很显然,这一时间隐喻表征是以人类的身体基础和具身体验为前提,以隐喻为认知手段,是概念之间跨域映射与融合的结果。具体地说,指将某一概念域投射于时间域,将某一概念域的推理结构投射于时间域的推理结构之中,通过人类的隐喻性思维来认识时间、把握时间、利用时间。

(一)时间隐喻表征的亲身性

亲身性(embodied)与离身性(disembodied)对峙,是第二代认知科学的核心观点,凸显人的身体在认知过程中的核心地位。人的视觉系统、听觉系统、肌动系统、拓扑脑图以及神经联结的一般机制赋予人类以思考、判断、推理、运动、定向等能力,尤其是人类大脑的复杂构造使得整个大脑的运作基于留在联结神经元突触中的过去痕迹的集合。若从神经视角来看,时间隐喻就是通过共同激活而习得的神经联结。Lakoff&Johnson对此作过专门论述,指出“我们的时间感是由身体内部有规律的更替现象引起的”[12]138。他们强调隐喻的亲身性,反对笛卡儿的离身心智,突破了传统认知科学“身心二分”的观点,并据此对西方思想提出挑战。

对时间的隐喻表征而言,亲身性是重要的发生前提,没有亲身性就没有对时间的表征。最早的时间概念来自于人类的生产和生活实践,是人类与世界互动的结果。人们对时间的体验不是从抽象的哲学原理开始的,而是从他们的日常起居作息,以及对日月星辰的观察开始的。李葆嘉等[13]136认为,最初的时间概念是天象变化与河水涨落的周期性,人类是基于天象变化与河水涨落来标记或计算日期的。苏美尔人和古埃及人把时间表征为通往大海的河水在周期性涨落,欧洲人对时间的最初理解是时光如人行走,非洲人的传统时间意识与神灵、自然和社会紧密联系在一起。可见,人类对时间的表征一开始就是基于亲身性的。没有纯粹字面意义上的、完全脱离亲身经验的时间,即使是“物理学的时间也是地球人设计的一种尺度,时间本身并无实体。宇宙时间只是根据地球上的经验建立的一种数学模型时间”[13]416。奥古斯丁(Augustinus)在《忏悔录》第11卷中写道:“我千万不能让我的头脑坚信时间是什么客观的东西。当我测量时间的时候,我是在测量当下存在于头脑中的东西。要么这就是时间,要么我就对它一无所知。”[10]134-135要之,我们在表征时间时,总是依赖于我们的亲身经验,如通过对运动、方向、空间、事体以及其他或具体或抽象的事物的感知来隐喻性地把握时间。换句话说,时间的隐喻表征不过是我们根据亲身经验为时间设计的一种认知脚手架。可以说,时间隐喻表征不仅是一种语言现象,更是一种重要的思维方式和认知方式。

(二)时间隐喻表征的多元化

时间的隐喻表征是多元化的,比如关于时间的视觉表征、心理表征、语言表征、现实表征等,若单就时间的语言表征来看,其内容仍然是多元化的。

首先,从时间隐喻的始源域来看,由于始源域选择的不同,可产生具有不同概念内容的时间隐喻表征。在现实世界里,我们周围的事件总是相对于我们而运动,或者我们相对于它们而运动,因此我们能做的就是把那些给我们时间感的事件关联起来,用我们的身体节律、位移等作为对时间事件的定义。这时,若把时间看作是运动的事件,可产生诸如“光阴似箭”“时间是一阵清风”等隐喻;
若把时间看作是静止的事件,可产生诸如“岁月如歌”“时间是锦绣前程”等隐喻,而这些隐喻又可以通过不同的词汇来加以定义,从而生成更多的时间隐喻表征式。其次,从时间隐喻的映射维度来看,同一始源域也可根据不同的隐喻映射维度产生不同的隐喻表征式。如把时间看作是金钱,像“预算、花费、投资、利润、亏损”等词汇都是相对于金钱图式加以定义的,由此可产生“你要好好预算自己的时间”“我花费好多时间在那个工作上”“投资时间会终身受益”等众多时间隐喻表征式。

不难看出,时间隐喻表征的多元化和始源域以及映射维度的选择相关。周榕在此方面也做过研究。她基于中英文语料通过内容分析和因素分析来探析时间隐喻表征的结构,提取出时间隐喻概念的11个维度:动体、有价物、效应、状态、易逝物、工具、改变者、检验者、空间—容器、人、主宰—被主宰[5]65。当然,这些还只是时间隐喻表征的一部分,无法穷尽也不可能穷尽。因为时间隐喻是指“用隐喻的方式来表征时间,即将别的语义范畴里的概念、表达、关系映射于时间范畴中,从而获得对时间的理解和表征”[14]604。这意味着,我们不仅可以利用两域之间的相似性,还可以通过创造相似性来表征时间概念,隐喻表征多元化的背后是隐喻性思维使然,这反映了人类隐喻视角的丰富、多元和多变,同时从一个侧面说明了人类亲身性心智能力的强大。

如上所述,时间隐喻得以多元化表征的背后是隐喻性思维的参与,它是时间概念建构的必要条件。世界事物激活感知,就会在人的心智中留下印象,而这个印象就是通过隐喻方式感知到的物体对象。“当一个人能够抓住并把握某一事物时,该事物即被心智概念化。当心智通过隐喻方式掌握被感知物体的形式(物理结构)时,也就(通过隐喻‘理解即掌握’)理解了这个物体。”[12]376下面以“时间就是生命”析之。

概念隐喻“时间就是生命”将始源域“生命”的概念结构向目标域“时间”概念结构投射,以具体可感、可触、可视听的生动形式向抽象的时间领域映射。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始源域概念结构的哪些维度向目标域进行了映射,又是依据何种相似性进行映射的,因为不同的隐喻往往映射的维度不尽相同。既可以是单一映射,也可以是多重映射。“时间就是生命”至少在以下几个方面发生映射:

生命→时间

生命拥有者施事(时间使用者)

珍惜/浪费生命珍惜/浪费时间生命的长度→时间的长度

生命的阶段→时间的阶段

生命的流逝→时间的流逝

生命的价值→时间的价值

这一映射具有如下蕴涵:

——生命拥有者即时间拥有者

——生命与时间如同资源可以被珍惜、浪费、错过等

——生命的历程犹如时间的跨度,生命的起点、中间、终点等对应时间的阶段性特征

——生命的流逝如同时间的流逝赋予时间以工具性,可以为生命提供衡量标尺

——生命和时间一样处于运动之中,但这种运动是定向的且不可逆转的,已经逝去的生命无法使其尚未发生

——生命的价值如同时间的价值,生命的价值越大,则时间的价值越大,反之亦然

由此可见,“时间就是生命”的隐喻映射是多重的,也就是说,始源域生命的多重属性被映射到时间领域,两域之间通过维度映射和结构推理进行隐喻性的思维加工,从而使抽象的时间(目标域)得以表述和认知。在此隐喻中,哪些维度得到了映射,一般通过两个概念结构之间的共有相似性,或者施喻者在特定语境下所创造出的相似性来进行遴选。在“时间就是生命”中,我们用一个域(生命)中的表达(珍惜、青春期等)来谈论另一个以隐喻界定的域(时间)中的相应概念。始源域“生命”这一概念中被用来建构“时间”概念的部分是其长度、流逝性和不可逆性等,毕竟生命对每个人只有一次,而生命中血液、肌肉和骨骼等没有用来建构“时间”概念的任何部分,这一隐喻中有被使用的部分,也有未被使用的部分。像“珍惜、青春期”等一类的表达式是这个隐喻概念中被部分使用的例子,它们已成为我们平时描述“时间”常用语言的一部分。由此不难看出,时间隐喻和大多数隐喻一样通过凸显某些特征,抑制或遮蔽另一些特征来完成隐喻的建构。

这里,值得特别说明的是,当一个隐喻被成功建构后,它到底在哪些维度进行了映射,恐怕没有谁能说得明白、准确。这是因为,隐喻建构中的维度并不完全取决于施喻者建构的遴选,同样还取决于不同的受喻者在不同时间、不同场域和不同语境下的解构。

让我们再回到这一隐喻。通过对上述时间隐喻建构的分析,我们大体可以从中看出其背后的基本逻辑,下面我们将作进一步分析。

其一,时间隐喻之间的连贯性。从上文所列举的时间隐喻映射的蕴涵不难看出,一个概念的不同隐喻构建通过凸显概念的不同方面来服务不同目的。“隐喻均有内涵,隐喻通过其蕴涵来凸显我们经验的某些方面并使之连贯。”[15]156决定两个隐喻之间连贯的是蕴涵的重叠,这种蕴涵重叠提供了时间所涵盖的面以及内容的大小多寡之间的联系。比如:①“时间就是生命”、②“时间是稀缺资源”、③“时间就是金钱”分别代表着不同种类的物质,但由于它们共享蕴涵“宝贵性”且同为实体隐喻,隐喻映射便凸显这一特征并将其关联起来,即它们之间的连贯性是通过共享蕴涵来实现的。这一共享蕴涵“不但使这几个概念隐喻具有连贯性,也使它们的隐喻表达式具有连贯性”[16]5。体现在语言中,不仅有单独使用一个隐喻的,也有将两个或多个隐喻叠加使用的,如“物以稀为贵”“一寸光阴一寸金”“闪闪发光的人生”等。

从体认语言学的角度看,①②③就犹如“一体多面”,分别从不同的界面反映了时间隐喻的内容与结构,①②③之间具有连贯性,倘使隐喻继续发生下去,①②③可能还会产生更多的面以及更为复杂的连贯性。这是人类与世界隐喻式互动的结果,也是透过世间万物渐进式地认识时间、利用时间、体察自我的过程。概念隐喻观认为,人类创造概念隐喻是基于他们对不同生命的亲身体验,他们利用这种体验创造出如时间这样更为抽象的知识领域。时间被多重隐喻界定,并且与我们的亲身体验紧紧缠绕,我们可以在不同时段、不同场合、不同语境随时对这些体验进行不同的概念化。因此,时间隐喻概念之间具有内在的连贯性。这也提醒我们,不要把这些时间的隐喻概念视为固定的静态结构,而应看作动态的暂时性表征,由人根据不同场域、不同文化下的不同体验来为其塑形和表征,这样便有助于我们理解关于时间的丰富知识,从而更好地管窥隐喻范畴之间的逻辑性。

其二,时间隐喻内部的系统性。它同样基于与生命相关的隐喻蕴涵,我们仅以部分为例进行探赜。比如,关于生命的事实:

——生命具有阶段性

——生命的阶段性具有不同的存在形式

隐喻蕴涵:

时间就是生命

生命具有阶段性

因此,时间具有阶段性

时间就是生命

生命的阶段性具有不同的存在形式

因此,时间的阶段性具有不同的存在形式

上例隐喻蕴涵描述了“时间就是生命”隐喻内部的部分结构(如时间具有阶段性、时间具有不同的存在形式等),揭示了系统内部的逻辑关联(如时间阶段性和存在形式之间的天然联系、相互依存、相互辩证等),涉及容器图式、线性图式、连接图式等。倘若我们以表示生命的词语对时间阶段性加以定义,分别予以隐喻表征,便能清晰地看出这一隐喻之下的所有例示具备系统性。如:“她正处于妊娠期;
商业产品孵化期;
这个理论还在萌芽阶段;
他是一位花季少年;
正值豆蔻年华;
七月,又到了毕业季;
她年龄不小,但思想不够成熟;
爱情终于结果了;
事故很严重,他还没有度过危险期”等等,这些基于生命的隐喻表征了不同的时间概念,它们分别处于生命的各个阶段,但是这些阶段并不是孤立的,而是形成了时间的连续统一,彰显了隐喻内部的系统性。其实,不管是植物生命还是动物生命,没有一个所有“生命”隐喻都契合得单一一致的形象。唯一能使它们统合起来的均是关于时间的“生命”隐喻,尽管它们分别指向不同种类的生命存在形式(如图1所示)。

图1 时间“生命隐喻”系统的生命存在形式

不难看出,时间的“生命隐喻”主要以植物、动物类生命存在形式为主,并以此为认知参照,通过赋予一切事体以植物/动物生命的形式来表征时间,如“公司现处于恢复期,应尽力将一切风险消灭在萌芽状态”等。无论哪一种生命形式均包含参与者、部分、阶段、序列、目的、关系等,正是这些结构成分的跨域映射,使得我们可以从不同角度、出于不同目的来认知时间。由此,生命的阶段性具有不同的存在形式,不同的生命存在形式亦具有阶段性,二者作为生命的构成部分相互交织,共襄隐喻之盛事,构筑了时间“生命隐喻”内部的系统性,但在生活中,我们一般不会做过多的思考而常常忽略这一系统性。可见,时间隐喻似乎是我们认知无意识自动形成的一部分,不仅建构了时间和生命之间关系的概念化方式,而且建构了我们经历时间的方式。

“我们对时间的所有理解,都是与反映运动、空间和事件的其他概念有关的。”[12]137为了认识和把握它们,我们常常需要借助隐喻将时间具象化、立体化和多维化,它是我们智力的核心工具之一,也是抽象推理的主要手段,这对时间和其他抽象领域同样适用。因此,概念化后的时间概念就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而是包含我们的诸多亲身性体验和百科知识,潜蕴着丰富的哲学关系。

隐喻的发生遵循着现实—认知—语言的实现结构,经历着从现实到心理表征再到语言表征的隐喻性思维的加工过程。哲学是语言学的摇篮[17]103,时间隐喻建构的内里涌动着工具—理性—价值层面的哲学运思。

(一)工具层面:对隐喻性思维的高度依赖

“不论在语言上还是在思想和行动中,日常生活中隐喻无处不在,我们的思想和行为所依据的概念系统本身就是以隐喻为基础的。”[15]3隐喻是我们认知事物的主要方式之一,我们的思维过程很大程度上是隐喻性的,对时间概念的认知就是其中之一。时间是抽象的,看不见摸不着,我们对时间概念的范畴化正是依靠对其他事物的隐喻性认知来实现的。“时间就是生命”的隐喻意义包含时间是无价的、时间是单向的、时间是不断运动的、时间是流逝的、时间具有一维性等等,对其隐喻意义的解读不可穷尽,这种多重意义的建构与解构均需依赖隐喻性思维的运作来实现,除此,上文所述及的时间隐喻的建构及其内在逻辑(连贯性、系统性等)无不是以隐喻为手段进行哲学运思的结果。

Lakoff&Johnson对时间隐喻的研究同样支持这一结果,假设用人工逻辑语言来“严格管辖”语言,摆脱所有隐喻而仅从字面意义上描述时间特性,可能的回应有两种:“第一种,如果我们摆脱所有隐喻,我们也就不再拥有时间的概念,连同时间的长度、时间的流逝和时间的浪费。第二种,这样的逻辑‘语言’仅仅是符号系统,不包含任何思想。”[12]168由此可见,时间并非根据自身加以概念化,而是将始源域的概念、内容、推理模式部分地投射至时间领域,时间隐喻在很大程度上是依据隐喻方式完成建构的。当我们将时间概念化为生命,并且寄生于该隐喻时,我们体验时间,就把它作为一种可珍惜、可浪费、可虚度、可等待、可错过的生命。倘若我们按照“时间就是生命”对情境的概念化,那么“珍惜时间”“浪费时间”“耽误时间”“错过时间”等便是对的。或者更拓展一点说,错过某段时间往往就是错过个体生命中某一片段,因此我们不无惋惜地说“相见恨晚”;
偶遇或巧遇不一定就是偶然的,注定是在恰当的时间、地点,两个生命个体的相撞,其中蕴含着时间的交叠,“相请”有时真的“不如偶遇”;
还有“相见时难别亦难”“生不逢时”等,这些复杂的多重隐喻共享“时间就是生命”的诸多蕴涵,借助隐喻性思维都能使它们得到更好地诠释和识解。

毋庸置疑,隐喻是我们认知世界与自身的主要工具,它所表征的是我们的亲身性真实,虽然这与传统的真实符合论相抵牾,但符合第二代认知科学的认知规律,亦能在一定程度上描述哲学是如何运作的。“隐喻是任何哲学理论的必要部分,因为哲学理论利用了人们共享的概念资源和概念系统,包括一系列富有想象力的手段,尤其是隐喻。”[12]363可见,哲学依靠共享的概念隐喻,“没有隐喻,也就没有哲学”[12]543。

(二)理性层面:对世界本元和人类自身的探求

不管是汉语还是其他语言中都充斥着大量关于时间的隐喻,虽然由于文化的不同而有所差异,但它们的共同之处在于都体现着人类对自身、经验或其他事物范畴的认知,所有这些都建立在人类对世界本元和自身的终极探求之上。从泰勒斯到赫拉克利特,从柏拉图到亚里士多德,从康德到笛卡儿,以及从罗素到奎因,作为每位哲学家的中心思想,其核心隐喻都用来界定其本元学。

哲学是一种独特的思维方式。“哲学理论是我们意识到的,系统地努力培养我们关于世界及自身位置的、前后一贯而理性的观点。”[12]539而时间作为重要、古老而又须臾绕不开的哲学关系之一,为人类探求世界本元和自身提供了重要的支点,正如米利都学派的哲学家阿那克西曼德所论述的那样:“万物所由之而生的东西,万物消灭后复归于它,这是命运规定了的,因为万物按照时间的秩序,为它们彼此间的不正义而互相偿补。”[18]20若以概念隐喻“时间就是生命”来看,人类将自身诞生、存续、消亡的全过程赋予时间、溶于时间,将个体存在的全部阶段作为哲学体验与时间建立隐喻性的因果联系,这中间蕴涵着对“人之为人”的本质探求,闪耀着理性的光芒,这不仅是时间隐喻发生的哲学基础,同时是隐喻认知的重要初衷之一。换句话说,认知时间就是认识人类自身。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其中包含着对世界存在之本质的探求,即对世界本元的探求。藉此,我们可以更好地认识人类自身,反之亦然,二者有着内在的一致性与统一性。

自苏格拉底以降,哲学的基本愿望就是认识人类自身。我们对世界、自己和其他事物的理解,都只能存在于由身体所塑形的概念中。这从上文所述“时间就是生命”隐喻映射的丰富内涵,以及隐喻内部系统性的隐喻蕴涵,都可以鲜明地看出来。由这一隐喻不难推及出,时间隐喻有着繁复的内容、多样的映射以及由此生成的无穷无尽的隐喻表征式,而所有这些都反映了人们对时间的不同认知,进而溯及对世界本元和人类自身的理性追求。“时间意识的产生,意味着人们对天地万象生生不息、变动不居的认识和把握,开始脱离了混沌迷茫的状态,逐渐进行秩序性的整理;
同时也开始了对于人自身的生老病死、长幼延续的生命过程的焦灼的体验。时间意识一头连着宇宙意识,另一头连着生命意识。”[19]168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人类对时间隐喻的哲学运思基本上是以“时间就是生命”这一概念隐喻为中心的。

(三)价值层面:对人类群体的哲学关怀

如前所述,现实—认知—语言是认知语言学的一条基本原理,隐喻的发生同样遵循着这样的实现路径,但我们认为,这样的表述是线性且单向的,不足以揭示语言,尤其是隐喻性语言与现实的互动以及对认知(认知主体)、现实的逆向反作用力。我们尝试将其修补为现实认知语言,显然,这是认知过程自反的结果。因为隐喻建构后的语言表征会以框架、认知域或知识图式的形式反作用于认知主体,促使其不断充实、修正先前的知识结构(体系),进而形成新的认知,而这当然反过来又会影响人们拥有的现实(或搁置、改造、修缮、交易等)。人类正是靠着它们之间的时刻动态的作用来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Lakoff&Johnson对此也曾有过论述:“单词不会独自地改变现实这一假设是非常合理的。但是我们概念系统的改变确实会改变我们的现实,影响我们如何感知世界,又如何依据这些感知来行动。”[15]146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自反体现了时间隐喻对人类群体的关怀。比如,我们感叹岁月对一个人的雕琢时说“岁月是把杀猪刀”“时光是母亲额上的几缕皱纹”;
感慨时不我待时说“日月如梭”“光阴似箭”“白驹过隙”;
遇到情感问题时说“时间像良药,能抚平我们心灵的创伤”“时间如清风,能我们驱散心头的愁云”;
感叹世间炎凉时说“时间就像一面镜子,能照出人间百态”等等,我们依赖其他范畴实现对时间的概念化,尔后又受到时间隐喻的恩惠。除此,这一关怀也可经由上文所述“时间隐喻内部的系统性”来体现。可见,时间隐喻正以其强大的哲学关怀反哺人类,为人类的生产、生活乃至生存提供隐喻式的思考、动能与精神指引,不得不说,这为时间隐喻的运思提供了一种隐性源动力,犹如一只看不见的手源源不断地在为之赋能。陈幼贞等人的研究支持我们的这一观点:“不同时间隐喻表征体现了个体不同的时间观念、时间态度、时间认知,影响个体的时间管理倾向和行为,而且如果某些时间隐喻成为一个人的信念,会直接影响个体人生态度的形成、人格的发展和行为的选择等。”[11]762海德格尔(M.Heidegger)也指出:“若非基于时间性,诸种情绪在生存上所意味的东西及其‘意味’的方式就都不可能存在。”[20]419

我们认为,人类对时间的天然依赖决定了时间隐喻本身不可避免地蕴涵着对人性的哲学关怀,而我们是哲学的动物,是能够反省生活,对自身存在价值进行思考的动物。所有这些,足以使我们走出语言的疆域,走入哲学的怀抱。

综上所述,我们以“时间就是生命”为中心考察了时间隐喻的建构及其内在逻辑,时间隐喻的建构以亲身性体验为基础,其隐喻蕴涵十分丰富,映射维度多样,隐喻之间以共享蕴涵为关联,隐喻内部具有很强的系统性,这样的内在逻辑实则反映了人们认知世界的方式以及与世界互动的过程,潜蕴着深厚的哲学基础。时间隐喻建构的背后涌动着工具—理性—价值层面的哲学运思。首先,时间隐喻的建构高度依赖隐喻作为组织手段,反映了人类对世界本元和自身价值的探求,但与此同时,时间隐喻也以其对人类群体的哲学关怀作为反哺实现其应有的价值遵循,于一定程度上彰显了海德格尔“语言是存在的家园”这个经典而深刻的哲学论断。虽然,我们“以时间就是生命”为中心并不能考察所有时间隐喻的丰富内容和架构,但意在强调,时间隐喻建构的深层本质及其哲学意蕴往往会不自觉地回归到人类对生命本质的探求之中,这也是我们以“时间就是生命”为中心而不是为例示的考量所在。未来,我们还可以此为例考察更多具有代表性的时间隐喻表征式,从而更全面地揭开时间隐喻背后的面纱,触及时间隐喻的本质。

猜你喜欢 隐喻哲学建构 情境—建构—深化—反思课程教育研究(2021年15期)2021-04-13残酷青春中的自我建构和救赎新世纪智能(高一语文)(2020年9期)2021-01-04成长是主动选择并负责:《摆渡人》中的隐喻给我们的启示文苑(2020年6期)2020-06-22菱的哲学文苑(2020年6期)2020-06-22《活的隐喻》民俗研究(2020年2期)2020-02-28建构基于校本的听评课新文化福建基础教育研究(2019年5期)2019-05-28小包哲学意林·全彩Color(2018年7期)2018-08-13建构游戏玩不够幼儿教育·父母孩子版(2016年12期)2017-05-24对《象的失踪》中隐喻的解读剑南文学(2015年1期)2015-02-28德里达论隐喻与摹拟当代修辞学(2014年1期)2014-01-21

推荐访问:运思 时间 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