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诗琦
电影《唐人街探案》系列类型化剖析
夏诗琦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99）
电影《唐人街探案》系列无疑是近些年来中国电影市场最具票房号召力的类型佳作，三部作品总揽87.4亿票房。其大获成功的原因是：在“喜剧+侦探”复合类型的清晰定位下，《唐人街探案》系列通过互补性人物设置、传统文化元素的运用、模式化叙事手法的采用，走出了一条颇具中国特色的类型化之路。
《唐人街探案》；
类型；
融合；
多元
类型电影的概念发源于20世纪的美国，是指某一时期内按固定风格制作的电影，其基本特征为：（1）公式化的情节；
（2）定型化的人物；
（3）图解式的视觉影像。近年来，作为中国贺岁档电影的一员“大将”，《唐人街探案》系列俘获了一大批粉丝，与好莱坞传统类型片中僵硬单一的叙事不同，亦与破碎叙事的意识流电影相反，它展现出艺术性与商业性融合的电影美学特征。《唐人街探案》导演陈思诚提到：“无需遵照好莱坞的商业模式，不用搬用艺术电影的方式，更不用国外成熟的类型样式来作标准，而是用现代人可接受的方式来构筑自己的爆笑、都市、探案、喜剧类型样式。”[1]影片打破了传统标准，从双重元素的固定情节模式、稳定的人物组合形象、特定的叙事手法三个角度，将“黑帮、动作、悬疑、喜剧”多元类型融合，成功创造出符合大众审美的中国式“探案宇宙”类型电影。
（一）喜剧元素
在《唐人街探案》系列电影中，最突出的情节特点便是在严密逻辑中不失幽默诙谐。本系列的叙事由“警察、侦探、黑帮”三条情节线索组成，围绕中心探案事件，通过各种冲突与矛盾以及人物的反差形成了独特的喜剧策略。
1. 喜剧性冲突与矛盾
“唐探”系列的冲突与矛盾主要集中于人物的身份立场在同一时空下的碰撞，这是其喜剧特色的重要来源之一。《唐人街探案1》中有两个典型的由冲突造成的喜剧场面：第一处是唐仁在被冤枉为嫌疑人时，他与警察身份的坤泰在电话中对峙，在庄严的警局中两者身份的矛盾性，具有较强的喜剧张力；
第二处是在女房东家中，侦探身份的唐仁和秦风、以北哥为首的一行劫匪、身为警长的黄兰登等人，三方势力躲藏于狭小的房间内。在相同窘境中，人物之间身份与立场的矛盾导致了他们互相猜忌、敏感多疑。这段快节奏的剪辑加上如同《罗拉快跑》中人物不断重复行为的情节，创造出极强的喜剧感。在《唐人街探案2》中，成为通缉对象的秦风等人潜入医院，寻找线索的同时，影片利用交叉蒙太奇将James与陈警官缓步走向办公室的画面穿插其中，同时异地营造紧张的节奏。当两人的交谈声以画外音的形式出现在办公室时，将这一场景的矛盾冲突推向高潮。无处躲避的宋义只能扮演成前来打扫的护士，浓妆丰满的滑稽形象与屋内散乱的衣物相互呼应，将James烘托成伪君子的形象，创造了令观众爆笑的经典镜头。
2. 反差观喜剧效应
本系列影片的多处喜剧效应是由人物与人物之间、人物外表与人物身份之间的反差所形成的。《唐人街探案2》蕴含通俗的喜剧内核，符合贺岁片合家欢的特点，在破解案件的同时增加了唐仁和陈英之间的爱恨纠缠，从语言、审美、形象等方面使唐仁的俗与陈英的雅形成反差，丰富了故事性和人物形象。电影通过神探团队反串女性形象、唐仁瘦弱的身材与美国哈雷牛仔魁梧的体型对比等场面，营造滑稽感。“东京”部分中开头便是喜剧化场景展现：在传统日式浴池内，日本黑帮老大严肃的身份与其敷面膜的行为形成反差性，体现出幽默感。当秦风一行人准备解救被绑架的小林杏奈时，编剧将情节安排在一场COSPLAY集会中，设置了戏剧化的绑架情节，并且延续了三人变装的经典场面，让主人公以樱桃小丸子、葫芦娃等夸张的视觉造型登场，和之前的变装彩蛋相呼应，令观众会心一笑，同时与传统侦探片严肃的气氛产生对比，体现出无厘头喜剧风格。
（二）侦探元素
侦探元素的占比在这一系列电影中呈现逐步递增的趋势。影片的部分场景多次向经典电影致敬，并随着侦探队伍的壮大，电影中侦探元素的使用更加专业化。
1. 致敬经典
陈思诚导演在“唐探”系列中表达了对经典侦探影片和推理小说的致敬，赋予了影片深厚的情怀。电影中多次提到“奎因手稿”：奎因是两位表兄弟身份的美国推理小说家合用的笔名，同时也是美国推理小说代名词。在第一部电影中秦风所说的“暹罗连体人”，便是出自奎因小说。《唐人街探案1》中以黄金失踪案为线索，通过纸箱藏凶的情节“致敬”电影《体育馆杀人》。秦风由空旷车库的车辙推理出凶手的情节，致敬了《案发现场2》中车辙寻凶的经典片段。电影结尾处思诺受到养父的骚扰，最终她设计摆脱并救下与她有着相同命运的丹，这个情节的设置是向经典推理片《白夜行》中童年有着同样窘境的雪穗与亮司致敬，体现出导演对这类不配为人父母的败类的讽刺。《唐人街探案2》中唐仁的师父——莫友乾家中的墙上挂着许多“合照”，这些靠后期合成的照片致敬了《破坏之王》中杂货铺老板假称自己与李小龙互为师兄弟关系的场景。福尔摩斯在探案时使用双手合十抵住下巴思考，而秦风破案时同样将双手合拢在下颌处，且秦风破案时的口头禅“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因素之后，无论剩下的多么难以置信，那就是真相”，也是福尔摩斯的语录，这些动作与语言都是对福尔摩斯的致敬。
2. 专业知识
三部影片中许多破案的细节，都是采用专业侦探知识去验证推理，增加了观众的沉浸体验。首部主打本格推理，而之后的影片增加了科学查证的过程，向观众普及专业知识。影片中出现了犯罪侧写的侦探方式及麦当劳三要素、罗德卡交换原理等专业侦探术语。美国心理学家麦克唐纳认为连环杀手通常有三种行为：尿床、纵火以及虐待动物。宋义被他人列入嫌疑人对象时，秦风与唐仁关于“麦克唐纳三症状”的谈论以画外音的形式，——对应在宋义身上，为其“嫌疑人”身份增加了科学依据。宋义的立场扑朔迷离，秦风与他之间的较量，增加了推理难度，体现了秦风的推理能力。秦风对案件梳理时采用了“记忆宫殿”的模式，凭借曼哈顿计量法将平面地图在脑海中再现转换为3D图像。他严密的逻辑思维，配合如同上帝视角的推理能力，突显出侦探题材电影的独特魅力。
（一）神探组合
1. 双人搭档
影片中“唐人街神探”指的是秦风与唐仁组合，双人搭档是推理类电影中典型的侦探组合形式。“这些年国产电影在警匪探案题材/类型上的创作不多，神探搭档形象也不多见。国外影视剧中有些经典的搭档模式，通常遵循个性或专长的差异化组合规律。”[2]改编自经典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的系列电视剧《夏洛克神探》中采用了“福尔摩斯+华生”的双人搭档模式。冷峻理智的福尔摩斯与热忱的华生搭配在一起，增加了故事性，调控了情节节奏。“唐探”系列的双人搭档延续了柯南•道尔的传统模式。伦敦篇中开端部分KIKO形容唐人街“神探”组合为“天使与魔鬼”“天才与白痴”。这类搭档模式便于丰满人物形象，两者性格上的互补造就了稳定的探案组合。
2. 差异性人物
形象上，邋遢大叔唐仁与体面小鲜肉秦风形成反差；
特长上，两人一文一武；
性格上，唐仁的直率与秦风的腼腆也迥然不同。正是由于这份差异性，两人弥补了各自的短板，形成了互补性特征，构成了这系列电影的稳定组合。唐仁是“俗”的外化，具有武者鲁莽的特质；
秦风则是具有文化思辨性的新一代侦探的代表形象。唐仁虽然从视觉造型角度扮演的是“丑角”，但他对于案件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由于拜师莫友乾的个人经历，唐仁精通风水和中国武术，他的风水知识在每一部影片中都是突破困境的转折点。唐仁作为普通小市民的代表，他贪财好色、胡诌乱谤，虽然经常插科打诨但是重情重义，如《唐人街探案3》中秦风入狱，唐仁为其寻找翻案证据，俗者救智者的非传统桥段，这也是情节起伏性的一大看点。秦风理性的形象则与唐仁感性的形象不同，他的思维逻辑建立在丰富的知识储备以及科学的计算之上，代表的是理智的现代科技文化。三部电影中逐步揭示，秦风的破案理念基于童年父亲失踪的经历，其中“完美犯罪”的理论使他对童年灰暗的思诺、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宋义产生惺惺相惜之情，从而放走“真正的”凶手，秦风在找到滴水不漏的完美真相后却选择了心中黑暗的一面。“复杂”的秦风和单纯质朴的唐仁形成反差，这份差异碰撞的过程也是两人互相救赎的过程。
（二）四方势力
这个系列每一部电影中的人物均可概括为四方势力阵营：Q、黑帮、警方、神探。除了唐仁和秦风，其余的侦探形象也都在电影中得到了鲜明体现，比如：风流富家公子野田昊、拥有可爱外表与高超黑客技术的KIKO、真性情的泰国打手等，人物群像的刻画推动了每条故事线的发展，使“唐探宇宙”更加完整鲜活。Q组织是神秘的象征，从第一部到第三部，Q从一个虚拟的符号，到一个有十二人的实体组织，宋义就是其中一员。在电影中，宋义的形象亦正亦邪，由他引出Q这个神秘组织，他既是一个悲催的偷渡者，又是一个杀害陆国富的刽子手。黑帮势力与Q同样是恶的代表，但黑帮势力在三部影片中都是“愚人”形象，而Q则是一个足智多谋的少数人群体，两者的互补配合增强了戏剧张力。与之相对的警方是正义化身，同属于正义立场中的神探势力弥补了警方探案过程中的短板，同样是追求正义，警方偏重规则与制度，而神探方则更具人情味，两者的互补维持了惩恶扬善主题的稳定。善与恶两个阵营实力相当的势力构成，更加吸引观众注意力。“总之，一明一暗，一浮躁一澄净，一群人的浮浮夸夸和几个人的辅助行动，最终巧妙地构成了以正压邪的结局，打破了刚正和邪恶对峙的单一模式。”[1]
（一）中国化的视听元素
影片中运用了大量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中国化视听元素的输出，反映了我国的民族特色，激发了观众的文化自信心与民族自豪感。风水是三部影片中的破案之钥，中国功夫同样是破局的关键。在陌生化的异域空间中，以汇聚着中国文化元素的唐人街为背景，构建了中外语言元素沟通的桥梁。导演在影片配乐中采用了经典怀旧流行歌曲，借唐仁之口表明自己的情怀。《粉红色回忆》《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等歌曲，在点缀了文化元素的同时也达到了让观众会心一笑的喜剧效果。电影中，唐仁多次提到生辰八字以及对寻龙尺的使用，这正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展现。中国寺庙与熊猫立牌等细节处也体现了中国文化符号：第一起案件发生地灶王庙是传统中国神话元素；
而《唐人街探案2》中唐仁、秦风、宋义躲藏在一块熊猫立牌后，憨态可掬的熊猫形象同样是中华文化的名片。导演将中国文化在荧幕上进行投射，正是艺术表现与文化自信高度结合，最大限度地展现了民族精神的魅力，体现中国文化的光彩。
（二）中国化的哲学思维
这三部影片中也蕴含了导演关于中国传统哲学的一些思考。陈思诚导演分别引用了《周易》中“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老子《道德经》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和《礼记》中“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这三句话的中心都是“道”，道的本意是万物。影片中Q组织视自身为正义化身，却对生命视如草芥，并且将自己摆在神的位置，企图凌驾于规则与制度之上，审判世间的罪恶事件。Q组织视“道”于无物，注定了他们失败的结局。思诺与Q则不同，她认为善恶是人既定的本性，她对秦风说“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有了专属角色，有些是善，有些是恶”，话语中对于人性善恶观的理解，正是“性善论”与“性恶论”的哲学内核。道教阴阳相生的观点也在影片中多次出现，善恶不再是单纯的对立，每个人物、每个事件都有着多元化的发展走向。
（一）案中案结构
除了双线并进的线性叙事，这一系列影片叙事特征中还有一个亮眼之处——案中案结构。在《唐人街探案1》黄金失踪案中，秦风顺藤摸瓜发现凶手是思诺的养父，当他以为这个案件尘埃落定之时，思诺的诡异一笑，又将观众带入回忆叙事，让案情中潜藏的部分浮出水面——思诺诱导养父杀人。第二部中医生利用五行杀人，在凶手被抓捕后，同样出现了案件反转，秦风点出宋义为“顺风车杀人”一案的幕后黑手并对他真实身份存疑。日本篇中除了寻找杀害黑帮老大的凶手这一案件之外，还夹杂了Q组织绑架小林杏奈的案件，两起案件之间相互交织。这一系列电影中都是采用两位凶手的固定模式：一位凶手是法律层面中的作案人，另一位凶手是伦理层面中罪恶的助推者。“‘案中案’的套层结构以一种曲折复杂、扑朔迷离的叙事视角吸引观众，这种曲折性和错乱感会启发观众对真相、对事实、对人性更深层次的追问和思考。”[3]
（二）游戏化叙事
“逃跑的过程、追捕的过程、追杀的打斗都带有游戏的性质。游戏与新一代人具有天然的亲近性。”[1]游戏、奇幻、未知，都是这系列的标签，娱乐化的游戏元素赋予影片更强的趣味性。影片在遵循严谨破案逻辑的同时，采用了游戏的手段，增加了诙谐之感，削弱了暴力凶杀案带给观众的不适。影片开篇部分便通过秦风在一个侦探游戏中的出色表现，凸显出他思维逻辑的缜密。电影中秦风与Q的三关游戏，为严肃化的解救过程增添了娱乐色彩，淡化了紧张的氛围感。同时在三部影片中，秦风与Q所较量的平台——Crimaster，也正是一个游戏软件。破案更像是一场多人解密的跑酷游戏，运动镜头与快速剪辑结合加快了叙事节奏，增强了游戏化的动感。秦风团队的破案过程如同游戏中打卡任务表的环节以及完成阶段任务后地图的切换，一条条环环相扣的支线行动完成之余交代了每个国家唐人街中华人的生存状态。这种游戏化叙事让观众不仅体验到感官刺激，还对宏大的背景环境与具有感染力的人物群像叹为观止。
“梳理中国电影史，我们不难发现，中国电影缺少产业发展的一个完整过程；
而在电影教育方面，也同样缺少对类型片或类型元素的重视，更没有来得及对机械复制的类型片进行反思。”[4]《唐人街探案》系列电影符合快节奏的时代下观众对感官刺激的需求，在商业化的同时赋予了影片更深的思考并进行了艺术化处理。此系列是陈思诚导演打造中国电影“探案宇宙”的初尝试，他没有照搬国外类型电影，而是精准把握本土化、特色化的定位，将黑帮、动作、爱情、悬疑等多种风格融合为属于唐探风格的喜剧、探案、都市类型模式，形成了独特的多元化风格电影。
[1] 周星. 《唐人街探案 2》：类型的快感与泛文化的隐忧[J]. 当代电影，2018(4) : 23—25+177.
[2] 边静. 《唐人街探案》：喜剧牵手悬疑推理的哈哈镜[N]. 中国电影报，2015—12—30(15).
[3] 夏甘雨. 《唐人街探案》系列影片的叙事研究[J]. 西部广播电视，2021(10) : 121—122.
[4] 董雨虹，曹敬波. 后现代语境下电影类型融合的“得”与“失”——以《唐人街探案》系列电影为例[J]. 池州学院学报，2020,34(1) : 102—106.
Typological Analysis of the Film Series Detective Chinatown
XIA Shi-qi
（School of Literature, Qufu Normal University, Qufu, Shandong 273165, China）
The Detective Chinatown series is undoubtedly the most popular box office hit in China in recent years, with a total of 8.74 billion yuan for the three works. While shaping the “Detective Chinatown” film universe, it has also captured a large number of audience fans. Under the clear positioning of the compound genre of “Comedy + detective”, the film series “Detective Chinatown” has made a path of genre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 through complementary character settings, the use of traditional cultural elements and patterned narrative features, which is worth analyzing in depth.
Detective Chinatown; Genre; fusion; diversity
J905
A
2095-9249（2022）02-0064-04
2022-03-15
夏诗琦（2001—），女，江西南昌人，研究方向：电影文学。
〔责任编校：王中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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