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单词”与“查词典”之逻辑差异及其启示*

林有苗

(湖州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对于英语学习者来说,英英词典、英汉词典、汉英词典等都是不可或缺的工具书。这是因为,每当我们对于陌生词语的词性、拼读、意义或用法不甚明确的时候,我们不能不求助于那些权威可靠的辞书了。这样,我们便有了“查单词”“查词典”等笼统或简略说法。殊不知,对应于汉语中的“查单词”“查词典”等表达,英语其实有着严格而明晰的区分。稍不留心,则会导致可能的表达失误。我们发现,中国人学习英语的语境中,中国学者自行编撰的五种优秀词典和教材,就在“查单词”“查词典”的英译表达或辨别上出现了相关偏误,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与反思。

《高级英语》课程教学过程中,我们发现,所用教材(《高级英语》第三版重排版,张汉熙主编,王立礼编,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7)第一、二册每课后面都安排有这样一道练习题:Ⅳ.Practice with words and expressions.其中的A 部分标题全都表述为:

例1:*Look up the dictionary and explain the meanings of the italicized words.

很显然,*look up the dictionary这一动宾搭配的合适性引起了我们的极大质疑。我们思忖到,既然在国内英语教学界盛行数十年而不衰的经典教材竟连续(两册共计30课的课后练习中)出现了这样的语言表达问题,那么它是否仅为个案呢?

我们初步查阅国内出版社出版、中国学者自行编纂的部分优秀词典后,结果发现如下四种词典也出现了类似的表达问题。

例2:look up ③*查阅(字典,资料)(《现代英汉综合大词典》,吴光华主编,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1990,p.1376)

例3:查阅技术资料*look up technical literature(《汉英词典》(修订版缩印本),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词典组编,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p.126)

例4:让我查阅一下我的笔记,找出确切数据。*Let me just look up my notes for the exact data.(《新世纪汉英大词典》,惠宇主编,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2,p.163)

例5:查阅技术资料*look up technical literature(《汉英大词典》(第3版),吴光华主编,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p.156)

在我们看来,上述五例中look up the dictionary,look up my notes,look up technical literature等表达式里的动宾搭配均不妥当,亦即动词词组look up后面所跟的不应是“词典(字典)”“笔记(本)”“文献资料”等概念。

既然上述表达中的动宾搭配均不妥当,那么什么样的表达才是正确可行的呢?look up后面应该跟随什么样的概念? 哪些动词或动词词组才可以跟随“词典(字典)”“笔记(本)”“文献资料”“百科全书”等概念呢? 不妨让我们来逐一探究。

(一)英英词典里的正确表达

对于look up,《牛津现代英汉双解词典》(增补版)[1]1200提供了这样一则相关义项:search for (esp.information in a book),查找(尤指书中资料)。

《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四版增补本)[2]877则在look up词条下专门列出了look sth up这一表达形式,且给出如下解释和例证:search for(a word or fact)in a dictionary or reference book(在词典或参考书中)查阅(词或资料):If you want to know how a word is used,look the word up in the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要想了解某词的用法,查《高阶词典》。|Look up the timeof the next train in the timetable.查一下火车时刻表中下一趟车的时间。

《朗文当代高级英语辞典》(英英·英汉双解)[3]1161对于look up则是这样解释、说明并举例的:if you look up information in a book,on a computer etc,you try to find a particular bit of information there[在书、计算机等中]查找,查阅:Look up the wordin the dictionary.翻翻辞典查一下这个词。|I’ll justlook up the train times.我正准备查一下火车时刻表。

《柯林斯高阶英汉双解词典》[4]950对于look up的第一个义项则是这样说明并举例的:If you look up a piece of information,you find it out by looking in a book or list.(在书中或名单中)查寻,查检。|I looked your ad dress upin the personnel file.我在人事档案里查找你的地址。Many people have tolook up the meaning of this wordin the dictionary.很多人得在字典里查找这个字的意思。

《英汉双解美国习语词典》(第4 版)[5]451是这样解释look up 并举例的:to search for;hunt for information about;find(在词典、参考书等中)查找,查检It is a good habit tolook up new wordsin a dictionary.遇到生词查词典是个好习惯。

综观上述英英词典及英汉双解词典,发现其提供的释义与例证都相当接近或一致。从意义上说,look up等同于search for(a word,fact or a piece of information)in a dictionary or reference book(在词典或参考书中)查阅(词,事实或信息)。从搭配上看,look up 后面主要是跟这样一些名词:word(s),the meaning of words,a piece of information,address,the train times,等等。对照look up的客观释义及搭配要求,我们认为这些词典中的相关例证及释义无疑是准确可行且符合英语语言实际的。

(二)英汉及汉英词典里的正确表达

对于look up这一动词词组的认知,国内一些资深外语学者领衔主编的英汉词典、用法词典及汉英词典作了正确而精当的把握与处理。

陆谷孙先生主编的《英汉大词典》(上卷)[6]1937对于look up的第四个义项是这样解释并举例的:(在词典、参考书等中)查检:look up new words(the meaning of a new word)in a dictionary 翻词典查新词(一个新词的意义)/I shalllook up Smith’s numberin the directory.我将翻电话簿查一下史密斯的电话号码。

张道真先生主编、邢豫昆先生任副主编的《现代英语用法词典》(修订版)[7]878对于look up的第一个义项是这样举例说明的:(1)查出,了解:

Look up the wordin the dictionary.

I couldn’tlook up the spelling of the word,as I hadn’t a dictionary at hand.

Ilooked up his ad dress.

Wait a minute.I’lllook up the exact quotationfor you.

If neither of them knew it,they wouldlook it upin the encyclopedia.

Whenall the factshave beenlooked up,pass them on to me.

王立非先生等主编的《新汉英词典》[8]142也提供有准确而恰当的例证:从词典里查这些词费了他不少时间。Looking up these wordsin the dictionary took him a lot of time.

需要特别提及的是,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词典组编纂的《汉英词典》(修订版缩印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p.126)和吴光华先生主编的《汉英大词典》(第3版,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p.156)尽管都提供有“查阅技术资料*look up technical literature”这一不被我们接受的英译表达形式,却又在位于同页的“”词条下提供有“look up(a word)in a dictionary”等正确的英译表达形式。在我们看来,编者们若能注重前后照应,及时留意到上述矛盾或疏忽,相关的表达偏误也许就可以避免了。我们知道,尽管look up确实是个多义词组,除却“查找,查检”等意义外,还有“好转,改观”;“看望;拜访”之义,但它的确是不能用以表达“查阅技术资料”之义的。

总之,在我们中国学者自行编纂的主要英语词典或用法词典中,大部分对于look up的处理应是得当的,亦即其后面所跟的基本上是word(s),the meaning of words,the spelling of the word,a piece of information,address,number,the train times,the exact quotation等概念。毋庸置疑,这样的表达是符合我们的主观判断以及英语语言客观实际的。

1.“市场布局优、盈利能力强”。在当前公司内外市场比重达到5∶5的格局基础上,加快对内外市场尤其是国际市场高端业务的占领扩张,进一步转变市场进入方式,多渠道参与市场竞争,不断开拓新的区域市场和新的服务领域。在盯住市场产值的同时,在成规模、创品牌、降成本上下功夫,努力提高市场创效盈利能力。

(一)相关讨论

既然用*look up a/the dictionary来表达“查词典(字典)”之义被证明是完全行不通的做法,那么“词典(字典)”等用在什么样的动词或动词词组后面才是可行的呢?

惠宇先生主编的《新世纪汉英大词典》[9]163列出了如下这些妥帖可行的表达方式:

refer to/consult the appendix 查阅附录

consult historical documents 查阅历史文献

refer to/consult data 查阅资料

但是,正如我们上文所述,《新世纪汉英大词典》也曾将look up与refer to/consult完全等同起来,这已经被我们证明是并不可行的做法。

吴光华先生主编的《汉英大词典》(第3版)[10]156则提供有更为多样化的正确表达形式:

“”look up(a word)in a dictionary;consult a dictionary;refer to a dictionary;search through a dictionary;go to a dictionary;search in the dictionary

这样,整合起来看,在“查阅(参照、参考)词典(字典、附录、文献)”等的英译表达形式中,可以被我们采纳的动词及动词词组则有consult,go to,refer to,search in,search through,其中以consult,refer to最为常用;这些动词及动词词组后面所能跟随的名词形式则有dictionary,appendix,historical documents,books,data,encyclopedia,magazines,notebook,notes等等。鉴于此,我们有充分理由认为,前文所述“*Let me just look up my notes for the exact data”这样一句理应改为“Let me just consult/refer to my notes for the exact data”或者“Let me just look up the exact data in my notes”。

归根结底,look up重在表达“查找”“查检”之义,其后面跟随的词语应该为“单词”“词组”“信息”“意义”等概念。而consult/refer to主要表达“查阅”“参照”之义,其后面跟随的词语一般应为“词典”“文献资料”“笔记本”“百科全书”等概念,指代查阅的范围或来源等。从逻辑语义上看,look up 后 面 跟“目 标(goal)”,而consult/refer to后面跟“来源(source)”。从逻辑语言学的集合论[11]244角度看,“目标(goal)”和“来源(source)”属于不同的集合(set)。我们设定“目标(goal)”和“来源(source)”的集合名称分别为X和Y,且用谓词或摹状词的方法来描述集合,则可分别记作X={x|Px};Y={y|Py}。那么,可以推知,集合Y 中的元素或对象y不属于集合X。也就是说,“查单词”与“查词典”之间绝不是平行关系,更不是对等关系,而是一种不对称关系。它们之间的相互转换可简单表述为:look up a word in the dictionary近似于consult/refer to a dictionary for a word。再者,look up与consult/refer to之间的差异就如同search for与search之间的差异。search for后面跟搜寻的对象或目标,而search后面跟搜寻的范围或区域。例如,“在森林中搜寻失踪的孩子”一般应英译为“search the forest for the missing child”。

(二)启示之一:动宾结构逻辑语义关系需要仔细辨析

本文的讨论还让我们想到,相关情形对于汉语中其他表达形式的理解与翻译,不无借鉴价值与启示意义。例如,“打扫房间”之于“打扫卫生”、“救人”之于“救火”、“开电脑/开电灯”之于“开门窗”、“关电脑/关电灯”之于“关门窗”等就是这方面的典型案例。

乍看起来,“打扫房间”与“打扫卫生”两者都是动宾结构,但后者与前者不同,“卫生”并不是“打扫”或“清除”的对象(object),而恰是打扫以后希望得到的“结果”(result)。关于前者,相关表达有sweep the floor/carpet/yard(打扫地板/地毯/庭院);clean the classroom(打扫教室)。关于后者,clean up或give a thorough cleaning(打扫卫生)就已足够表意,无须画蛇添足了。

在“救人”与“救火”中,“人”自然是我们拯救的生命对象,而“火”才是我们扑灭的目标。汉语中之所以存在这样的表达,某种意义上是因为语言使用上的约定俗成。在我们看来,它也几近于我们今天所说的构式压缩(Construction Compression)——“救火”其实意味着“扑灭大火以拯救生命或财物”(put out the fire to save lives or possessions),还可以表达为fight a fire;try to put out a fire等。

同理,“开电脑/开电灯”不同于“开门窗”;“关电脑/关电灯”也有别于“关门窗”。对应于汉语中的“开”“关”,英语中至少有open/shut(close)和turn(switch)on/off之区分。“开”“关”各自都有两种含义:空间上的“打开”或“关闭”和电源线路上的“接通或切断”。在“开电脑/开电灯”与“关电脑/关电灯”的英译表达中,我们只能在turn(switch)on/off等动词词组中作出恰当选择,而不至于去考虑open/shut(close)了。

再如“吃食堂、吃大碗、吃筷子、吃勺子”等表达构式,从句法上看,相关名词看似动词的宾语,但实际上,它们绝不是动作的对象(亦即非宾格论元),而是动作发生的地点或方式,即指用餐的场所或工具。因此,翻译成英语时,相关名词会处理为地点状语或方式状语,亦即我们一般不会说*eat restaurant,*eat big bowl,*eat chopsticks,*eat spoon,而可能会说have one’s meals in the cafeteria,eat with big bowl,eat with chopsticks,eat with a spoon。

上述诸例告诉我们,在汉语的某些动宾结构中,表层上的动词宾语其实不是深层次意义上的动作对象,而可能是动作发生的时间、地点或方式状语。这就要求我们在英译过程中对于动宾结构的逻辑语义关系作出准确而恰当的判断与处理。就此而言,著名翻译家蔡力坚先生的相关观点对于我们的英汉互译实践不无启发意义:作出词语选择时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首先是源语特定词语与目标语某一词语本身是否“对应”的问题[12]117。某种意义上说,翻译过程是决策的过程,是对不同方案加以选择的过程,选词是一种决策,词语搭配是一种决策,句型安排是一种决策,如何保持上下文连贯更是一种重要的决策[13]184。

(三)启示之二:辞典与教材编撰上需要质量监控管理

词典辞源等大型工具书的编纂是一项极为重要的质量工程,我国老一辈语言学大师吕叔湘、丁声树等先生在辞书编纂方面的实践及其精神堪称新时代中国学人的光辉典范。而现在看来,即便是《现代汉语词典》这样的典范之作同样需要与时俱进、不断完善。近期,储泽祥、刘琪[14]10以《现代汉语词典》虚词释义用语应当追求体系性为例,说明语文辞书编纂不仅需要扎实的学术研究基础,而且充分吸收最新研究成果是语文辞书不断进步的保障。关于词典编纂,王馥芳、陆谷孙[15]13也曾指出,质量监控管理是现代词典项目管理中的灵魂性工作。但在现代词典项目管理中,质量控制不纯粹是环节管理问题,而是复杂的系统管理问题,它至少涉及四个方面的工作:质量监控意识的培养;质量监控外部抓手;质量监控内部管理;项目激励机制的建立。

就教材编写而言,它是教育教学工作的重要依托。例如,长期从事历史教材编写工作的人教社历史编辑室主任李卿就体悟道,要编好一本教材,除了要把好政治关外,还必须把好“三关”:质量关、队伍关、科研关。就质量观而言,“质量是教材的生命线。哪怕是一字一词、一图一标点,都不允许有任何疏忽。我们建立了一套严密且行之有效的措施,如集体句读,三审三校基础上多审多校,内审外审相结合,层层质检把关,逢改必审等,多管齐下保证教材质量”[16]14。

总之,无论是辞书编纂还是教材编写,我们倘若能建立健全一套严密且行之有效的质量监控管理措施,内审外审相结合,层层把关,且能与时俱进,精益求精,注意充分吸收最新研究成果,就一定会拿出不负时代、质量更加上乘的学术精品来!

鉴于《现代英汉综合大词典》《汉英词典(修订版缩印本)》《汉英大词典(第3版)》《新世纪汉英大词典》《高级英语(第三版重排版)》等在“查词典”表达中的明显偏误,我们较为仔细地探讨了“查单词”与“查词典”在逻辑语义上的根本差异。研究发现,look up主要表达“查找”“核查”之义,后面跟随的词语应为“单词”“信息”“意义”等概念,即指代查寻的对象或目标(goal)。而consult/refer to等表达“查阅”“参照”之义,后面跟随的词语常为“词典”“文献”“笔记本”“百科全书”等概念,即指代查阅的范围或来源(source)。鉴此,我们的讨论对于理解汉语中的其他相关表达形式也不无启示意义或借鉴价值。词典与教材编撰实践中,动宾结构逻辑语义关系上的仔细辨析确实很有必要。词典与教材编撰上的质量监控管理亦须及时跟上与加强。

编纂辞书实则是为人类“编舟渡海”。大型词典工具书的编纂或翻译既是一项异常艰辛复杂的劳动,又是一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宏伟事业。本文的讨论正是基于对众多词典编纂者和教材编写者劳动价值的一种充分尊重与爱护,从而期望未来的相关修订版本能更好地服务于广大读者,服务于中国众多的外语学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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