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灵犀 / 冯晓婧
（一）中国传统乐器义甲的起源与形成
2001年考古挖掘的秦始皇陵7号坑内，发现了形似演奏传统弹拨乐器时使用的义甲，这是中国传统乐器所用义甲最早的出土实物。该陵墓中发现了一件和大拇指形状类似的银器制品，其四周为一圈小孔洞，该物品被认定为是古代义甲。义甲伴随着陵墓中的乐人陶俑组出土，均用银、铜和骨质材料制作而成，因乐人陶俑呈演奏体态，左手持弦乐，右手拨弦。这说明在秦朝时期，就已经出现了辅助演奏弹拨乐器的义甲。另外，那个时期中国已经开始大量使用银制器具，这件出土文物也表明，银制义甲已是当时的演奏者使用的演奏工具之一。
（二）古代的古筝义甲发展
秦代古筝仅为五弦琴，且碍于技术的发展，琴弦多用蚕丝拧股、或采用皮质、动物筋等，该种琴弦相对于钢丝弦和尼龙弦来说更难于演奏，所以当时的琴师也多用坚硬的银铜质金属义甲来弹奏。秦朝宰相李斯的《谏逐客书》中描写到秦筝的演奏场景：“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在古筝发展的早期阶段，就已经成为民间乐人常用的乐器之一，在中原地区广泛流传，筝曲多为弹唱式曲目。汉代时，筝和瑟的制作已经达到了一定水准，乐人在演奏时为了达到更好的音响效果，大多需要佩戴义甲。
关于义甲的记载，最早出现在南朝四国史事的《梁书·羊侃传》中：“有弹筝人陆太喜着鹿角爪，长七寸。”这篇文献中提到了这名叫陆太喜的演奏者佩戴着鹿角制成的义甲来演奏古筝曲，然而文献记载该种义甲长度达到七寸，南朝时，一尺大约等于现代的24厘米，一寸约2.4厘米，七寸约等于现代标准单位的16-17厘米，与现代古筝义甲的长度可谓大相径庭，很难想象如此长的义甲如何缠在手指上。这就要向前追溯最早的筝、瑟、筑的演奏方法。东汉经学家刘熙著有《释名》一书，其中提到“筑，以竹鼓之”，“鼓”为敲击之意，而演奏瑟时也多用“鼓”的技法。由此可见，当时的义甲也有用于演奏打击乐的用途，这种义甲也就是后人常说的“鹿角爪”。到了隋唐，银质义甲使用增多。唐宋时期很多著名的诗人都在自己的诗歌中描绘了银甲弹筝的场景，唐代诗人李商隐的《无题二首》中就提到“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
除了金属制品银、铜和竹制义甲，也有使用动物角或动物骨的义甲，包括鹿角、牛骨、象牙、穿山甲以及玳瑁义甲。南北朝的诗人鲍照著诗《拟行路难》中写道：“奉君金卮之美酒，玳瑁玉匣之雕琴。”这表明，在古时的生产条件下，玳瑁的贵重程度堪比黄金，因此玳瑁义甲多为贵族宫廷乐师使用，在地域上也多由浙江、福建等南方沿海地区使用。而对于义甲材料的选择，也与琴弦的材质和地理环境有关。秦筝多用皮弦，质地较硬，适用金属义甲，以银甲为上乘。江南的丝弦筝多用如鹿角牛角等动物骨制成的义甲。
义甲的发明和使用，一是为了更好地展现古筝的音色与音量，二是为了保护演奏者的指甲。最初弹奏古筝的艺人，多用自己的指甲弹拨琴弦，而音色和音量效果并没有使用义甲弹奏的效果好。人体的指甲本身具有一定弧度，其厚度也只有0.5-0.8毫米，远达不到义甲的厚度标准。弹奏筝曲时，音色总体较为尖锐，而且指甲摩擦琴弦的杂音也会比使用义甲时的杂音多，人体指甲还容易劈裂，对想要完美演奏一首乐曲的音乐家来说，义甲显然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三）近现代古筝义甲发展
十九世纪末，中国逐渐形成了九大筝乐流派，最著名的例如潮州、山东、河南、客家等流派。这些流派的形成，多与筝乐所处的地域环境有关。筝乐受到当地语言，风土人情和本土音乐戏曲的影响，在各类乐曲流传的同时，给乐曲染上了一层属于当地风格的特殊韵味。
以潮州筝曲为例，该种筝曲受到潮汕地区特殊的“轻三”、“重六”、“活五”等调式影响，在演奏同一曲目时也会出现不同调式的乐曲。传统潮州筝乐通常使用16弦的古筝，演奏时也很注重左手的揉按吟滑等技巧，被形容为“变化莫测”。因此，演奏传统潮州筝曲时，左手大多不佩戴义甲。
早期的山东筝派多由民间艺人传承，他们大多不佩戴义甲而是使用自己的指甲，这一传统也由老艺术家传授至今。山东筝派的乐曲非常注重大指的演奏技巧，其乐曲以小托劈和短摇指为特色，这也使得后来的演奏者佩戴上义甲演奏，更能体现出乐曲清脆明快的风格。1950年，山东筝派艺术家赵玉斋吸收钢琴演奏的特点，创作了《庆丰年》，加入了左手弹奏的部分，代表着传统乐曲的创新。这一创新拓展了古筝传统乐曲的演奏技法，左手也能佩戴义甲，与右手共同演奏，彰显出更丰富的和声。
不同材质的琴弦也会影响古筝的音色。早期的琴弦多用蚕丝、皮质、动物筋、马尾等做成，震动后传导的声音小，且音质干涩像弹棉花。清代以后，古筝的发展也受到西方更为先进的生产技术的影响，琴弦逐步由皮弦丝弦演变成钢丝等金属材质，后来又出现了钢丝外缠尼龙丝的琴弦，这种琴弦也成了现代21弦古筝最常用的琴弦。钢丝弦比丝弦质地更坚硬，具有浓重的金属音色，余音绵长，这是演奏潮州和客家筝派的传统乐曲时最为常用的琴弦；
而尼龙弦的质地比钢丝弦更为复杂，也没有钢丝弦那样容易被拉伸。尼龙弦在消除了过多的金属音的同时，缩紧了琴弦的拉伸程度，使得该琴弦在演奏时能更好地被演奏者控制，音色也变得和谐、柔美。现代古筝用的尼龙缠弦已经不适于再用坚硬的金属质地的义甲来演奏了，因此，义甲经历了千年的发展，已经逐步完成了从笨重到轻便以及多种材质的变革。
古筝义甲的质地是决定演奏音色的关键之一，古人用的鹿骨爪、竹片、银甲等材质，现今已经不再使用。近现代古筝义甲主要分成金属类、动物类和化学类。
（一）金属类：
铜片、铁片、钢片，多用于演奏干净有力的河南及山东筝曲。有的民间老艺人还在使用金属片的义甲，而学院派的演奏家和年轻一代的古筝从艺者就很少用这类指甲了。金属材质的义甲过于坚硬冰冷，手感和声音都不能达到演奏者理想的要求，而且极易损伤琴弦。
（二）动物类：主要有穿山甲、象牙、牛角、牛骨、玳瑁等
1、穿山甲：
20世纪40年代，由于钢丝的发明，古筝琴弦随之由传统的蚕丝弦变为钢丝替代。那时有些民间艺人是不戴义甲用肉指弹的，但钢丝弦的出现让大部分演奏者的手指无法承受，因而有人选用穿山甲的壳制作古筝指甲。使用过穿山甲指甲的演奏人员认为该材质触弦时弹性较差，有摩擦感，琴弦发声偏硬，而且不耐磨易变形，因此慢慢被淘汰。
2、象牙：
盛唐时期的乐人使用象牙指甲可以彰显身份和地位，现在非洲象和亚洲象的象牙属于违禁品，禁止买卖，因此市面上出售的象牙指甲多为“猛犸象牙”。猛犸象早在万年前的冰河世纪就已经灭绝了，此类象牙是经过挖掘后的化石，可以在古玩市场交易。由它制作的古筝指甲手感略坚硬，琴音清脆，唯古筝的韵味少了一些。一般市面也买不到成品，都是个人从古玩店买了猛犸象牙原料后自行制作，当工艺品收藏用，且价格昂贵。
3、牛角：
牛角指甲比较常见，使用者也很多。多用黄牛角、黑牛角和水牛角，也有牦牛角制作的义甲。牛角指甲也是天然材质，取材方便且原料多，因而价格不高。不管是黄牛角还是水牛角、牦牛角，都易断裂分层，因此指甲打磨得不能太薄，一般厚度在3毫米以上。牛角指甲触弦手感笨重，弹出的声音虽然很大，但音色发闷，适合练指力用。牛角指甲最大的问题就是容易变形，弯曲不直。指尖非常不耐磨，一般弹琴超过60个小时，摇指练习过多的情况下，大指指尖磨损严重，这个指甲只能报废，而且长期用牛角指甲，对古筝琴弦磨损也较大。牛骨指甲经过打磨表面非常光滑，但手感同样也比较沉重，过弦较涩，杂音偏大。
4、玳瑁义甲：
玳瑁是自古就堪比黄金的贵重珍宝，在动物义甲材质里最为上乘的就是玳瑁了。早在司马迁的《史记·春申君列传》中就有记载战国时赵国平原君的使臣头戴玳瑁簪的场景。玳瑁俗称鹰嘴海龟，又名文甲、十三鳞，古人谓之上古神兽“千年龟”，其背甲也被称为“玳瑁”。
玳瑁的鳞甲属于有机宝石，主要化学成分就是碳酸钙和碳酸硅，为非晶质体。其质地润泽通透，有黄色和褐色相间的美丽花纹，光照下还可见鲜艳的血纹，多用于制作精美的工艺饰品；
另外还有凉血解毒功效，可以入药。用玳瑁制作的古筝义甲，色泽光艳又耐磨，佩戴手感温和舒适，过弦流畅，音色圆润饱满，余音绵长，是古筝演奏中最常用、声音最出色的义甲。
玳瑁的鳞甲之所以如此温润剔透，是因为它的主要食物为海绵。这里的海绵是指海洋里一种原始多细胞动物，附着在海底礁石上。海绵细胞的主要成分就是碳酸钙、碳酸硅和胶原质，在它的硅质骨针中，还含有同玻璃相同的化学物质——二氧化硅（SiO₂）。玳瑁能够消化二氧化硅，因此它的鳞甲极为特别，含有角质、骨质，主要成分是多种蛋白质以及铜、铁、锰等金属离子。玳瑁现在已是海洋濒危物种，它生活在印度洋和太平洋热带及亚热带海洋的珊瑚礁群，由于过度捕捞和生态环境的过度开发，2008年就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目录》极危；
2019年列入《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附录Ⅰ、附录Ⅱ和附录Ⅲ》(CITES)2019年版附录Ⅰ；
2021年被列入《中国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一级。玳瑁背甲制品在我国早已明令禁止买卖，2012年即被我国列为二级保护动物。2015年有某位留学生因非法走私玳瑁制品被判2年有期徒刑。2018年连云港市一对夫妻因非法买卖玳瑁制品，以非法收购、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制品罪被法院判刑。近几年玳瑁义甲的价格也逐年攀升，普通2.5毫米厚度的生料义甲可以卖到800元左右。因我国打击走私贩卖野生动物制品力度加大，现在市面上基本买不到玳瑁义甲。因此玳瑁义甲的各种化学品义甲替代物出现在市场上。
（三）化学制品义甲
塑料片指甲价格最低廉，多为初学者用。弹出的琴音杂音过大，没有质感，基本达不到演奏要求。在此基础上，出现了各种名称的化学制品义甲，赛璐璐、醋酸、PVC、尼龙、树脂、高分子材料、亚克力、玻纤、玳分子纳米等等十几种，但其实这些化学制品本质上都属于塑料。因为添加了不同的化学成分而有区别，下面就介绍几种主流的古筝义甲。
1、赛璐璐（也叫赛璐珞）
赛璐璐的中文名为“硝化纤维塑料”，它的发明已经接近200年历史，是最早的合成塑料。主要成分是硝酸纤维素，加入樟脑塑形。这种材料富有弹性，外观呈无色透明或不透明，可以用来仿造玳瑁和象牙，且价格低廉。最早用于制作乒乓球、眼镜架、乐器拨片和装饰品。它的缺点就是易燃，稳定性较差，生活中逐渐被新型合成树脂等材料取代，但仍作为吉他、琵琶、古筝等乐器拨片使用。赛璐璐古筝义甲质量较轻，弹性略差，音色薄，指尖处容易断裂。
2、醋酸义甲：
常规名称为“醋酸纤维素、乙酸纤维素”，是将棉花纤维和木材纤维乙酞化而成，纤维素分子中羟基用醋酸酯化后的得到的一种热塑性高分子树脂；
属于纤维素有机酸酯，同样需要加入塑形剂塑形。醋酸纤维素材料为白色固体，可以用不同的工艺制成粉末、颗粒状、片状。这种材料性质比赛璐璐稳定，韧性好，强度高，不易变形，透明有光泽，无毒不易燃，生活中应用广泛，可以制作胶片、过滤嘴、纺织品、包装材料等。
醋酸纤维素50年代在我国开始应用，其制作成本低，易加工，好塑形，可以做成各种漂亮颜色，也可以仿玳瑁花色，因此近些年被用于制作古筝义甲。醋酸指甲佩戴手感舒适，透气性好，无静电不过敏，触弦有一定弹性，过弦顺畅，杂音少，但音色上相比玳瑁略干涩，弹琴过多后，指甲表面会有划痕。
3、尼龙义甲：
尼龙是商品名，化学名聚酰胺纤维。由美国杜邦公司在1937年研制的一种热塑性树脂，由己二胺和己二酸经聚缩合反应而成的聚己二酰己二胺，属于高分子化合物。高分子即大分子，是由相对分子质量不同的同系化学物质混合而成，分子质量可达几千或上百万，分为塑料、橡胶、纤维三类。尼龙便是由低分子原料合成的化学纤维，同低分子材料比，具有高强度、耐热耐磨、弹性好等优点。这之后，世界各国在聚酰胺工业研究上蓬勃发展，研制出了各种聚酰胺纤维材料，应用到纺织、电子配件、汽车、玩具各个领域。因为尼龙优越的稳定性，现在成为工业的主要材料，高科技航空和医疗企业尼龙产品使用的也最多。用尼龙做成的古筝义甲，坚硬耐磨，外观虽然不如玳瑁温润，但佩戴手感舒适，韧性略差，触弦弹性尚可，杂音小。
4、ABS高分子材料义甲：
也叫ABS树脂，是丙烯腈、丁二烯、苯乙烯的共聚物，属于易加工成型的热塑性高分子工程材料。它的光泽度高，因而可以被制成五颜六色的古筝义甲，外观非常漂亮。ABS树脂的力学性能优良，强度高、韧性好、耐磨，现被用于航空、汽车、建材、机械等领域。
5、PVC和亚克力
除去以上几种主要的化学材质古筝义甲，还有人用PVC水管和亚克力制作义甲，PVC也属于塑料，主要成分是聚氯乙烯加入其他化学物质增加韧性和延展性，古筝义甲用的属于硬PVC，打磨之后表面不够光滑略粗糙，弹琴杂音大。而且，经过长期高温和紫外线照射的PVC降解后有一定毒性，对人体有害。而亚克力俗称有机玻璃，做出的古筝义甲虽外观靓丽，但佩戴的手感欠佳，有演奏者形容使用亚克力义甲像戴瓷砖的感觉。
附表1 各种材料古筝义甲使用感受对比
附图1：常见各种材质义甲图片
通过上述几种塑料义甲产品化学成分及佩戴体验的分析，醋酸义甲从硬度、韧性、弹性、过弦流畅度及颗粒性上均与玳瑁义甲接近，但耐磨性差，容易出现划痕。进口尼龙材料义甲除了硬度略高，弹性略差，在过弦、耐磨度和颗粒性上都能达到玳瑁的感觉，价格却偏高。ABS高分子材料指甲，除了质量比玳瑁轻，弹性和韧性略差一点，过弦流畅度、耐磨度和颗粒性都与玳瑁义甲类似。由此可见，醋酸义甲、进口尼龙义甲及ABS高分子材料义甲，用作古筝演奏及练习，都是不错的选择。之所以每种材料的义甲有不同的性质，均与它们各自的化学成分密切相关。玳瑁义甲自古就被习筝者喜爱，能够展现古筝这件乐器的完美音色，它所具备的晶莹通透、温润流畅的特点是因为它的龟板成分里含有天然形成的“二氧化硅”类物质，目前没有任何一种化学制品可以取代。但玳瑁是濒危保护动物，且取龟板的过程极端残忍，被国家明令禁止用作任何商品买卖。
现今各种叫法的古筝义甲不断推出，有人尝试用各种物质合成材料，比如选用杜邦公司出的高品质尼龙加ABS高分子树脂的航空级材料制作的古筝义甲，表面细腻，韧性及回弹较好，但是价格也比较昂贵。另外有些义甲制作厂家用普通龟甲粉和树脂合成加工义甲，以增加义甲的耐磨性和韧性，同时减少普通龟甲制作的义甲偏硬、过弦不畅和噪音大的缺点，其目的是使这些材料制作的义甲音色更贴近于或优于玳瑁义甲，找到完全替代玳瑁制品的义甲材料，以保护野生动物不再被杀戮和伤害。另外，因玳瑁的龟甲也是名贵的药材，所以在广东等地建有被批准的人工养殖玳瑁基地，但玳瑁属于野生海洋咸水动物，人工饲养难度高，难以形成规模。
古筝历经了两千多年的发展历史，古筝义甲材料也在这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不断演变和发展，从考古挖掘出的先秦时期的银甲和有记载的鹿角爪，到现在利用高科技技术制作的各种化学义甲，各个时代的演奏者和乐器制作者始终在不断研究和探索更好品质的义甲材料。好的义甲能够发挥出古筝优美动听的声音和独特的东方韵味，同时增加更多的演奏技法，使古筝的表现力得到进一步发展。特别要说明的是，不管是什么材质的义甲，制作及打磨工艺也尤为重要，好的材质好的加工打磨，才能使佩戴者有好的手感，演奏时才不会被义甲束缚，从而发挥出古筝最完美的音色，以得到更高的艺术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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