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驴的女人


   晓苏,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代表作有《成长记》《苦笑记》《求爱记》《麦芽糖》《我们的隐私》《暗恋者》《花被窝》等。现居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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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一吹,冬眠了几个月的村子一下子醒了。地上的草青了,树上的枝绿了,山上的桃花也红了。路上的狗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它们彼此嗅着,舔着,追赶着,嘴里还时不时地哼那么两下。
   吃过早饭,韩修竹一边洗碗,一边对坐在厨房门口吸烟的廖道言说,你上午在家看一下化肥店,我把驴牵到坡上去吃吃青草。廖道言马上吐一个烟圈说,好的,它关在栏里吃了一个冬的黄叶子,也该出去换个口味了。韩修竹有点儿敏感,觉得廖道言话里有话,冷笑一下说,哼,你以为驴像你,总是想换口味!
   驴栏在装化肥那间房子的后面。韩修竹把驴牵出来的时候,廖道言已站在化肥店门口了。这是个化肥代销店,除了帮农资公司代销化肥,还顺便卖些农药和种子。平时,化肥店都由韩修竹打理,廖道言主要是开三轮车送客和拖货,对化肥店的情况不是太熟。
   经过化肥店门口时,韩修竹停下来对廖道言说,你注意,新到的几种肥料可别卖错了,磷肥九十五一包,尿素六十八一包,碳酸氢铵……
   话没说完,韩修竹突然打住了。她发现廖道言压根儿没听她说话。
   廖道言脖子伸得长长的,张着两只大眼,正呆呆地看着荷塘对面的一栋红砖房。红砖房是刁德大的,他的老婆朱碧红这会儿正在门口晾衣裳。朱碧红这天穿了一件白底紫花的春装,刚洗过的头发临时用一条白手帕扎在脑后,看上去像一只喜鹊的花尾巴。
   韩修竹大声吼道,廖道言,你小心眼珠子掉了!
   廖道言一惊,慌忙把一张红彤彤的脸扭过来,看着店里的化肥。韩修竹的声音真是大,有点儿像炸鞭。她一吼,朱碧红连衣裳没晾完就转身进屋了。驴也被吓了一跳,身上沾的草屑纷纷往下掉。
   韩修竹没再跟廖道言说什么,牵着驴匆匆朝屋后的坡上走了。这是一头小母驴,长着一身棕色的毛,腿子细长,屁股圆润,耳朵高高地竖着,额头上还有一个白漩涡,像绣上去的一朵花。
   油菜坡这地方牛羊多,但没驴。这头驴还是韩修竹的表弟从孝感买来的。表弟也是本地人,读完书在南方开公司。他很尊重传统习俗,每年的清明节都要回乡祭祖。表弟家的祖坟坐落在一个陡峭的山上,车路修不上去,上山只能靠步行。空手上山还好说,主要是还得背上鞭炮什么的。表弟每次祭祖都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前年上山,表弟突发奇想说,要是有头驴驮鞭炮就好了!同行的人都说这个点子好。去年,表弟果然买来了这头驴。他让韩修竹帮他喂养,每年付她一笔辛苦费。韩修竹养驴很用心,差不多把驴当成了自己的孩子。驴刚买来时才半岁,只有羊那么大,一年养下来,就长得像一头牛了。
   屋后是一面斜斜的草坡,铺满了密密匝匝的蚂蚁草。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雨,草又蹿高了一截,嫩嫩的草尖上还挂着水珠。
   刚到坡上,驴还埋头吃了一阵子,草在它的牙齿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可是,没吃到半个钟头,驴就有些不安神了。它吃一吃停一停,不住地抬头,眼睛忽闪忽闪地四处张望,耳朵也撑开了,仿佛在探听什么动静。
   别打野,好好吃你的草!韩修竹拍拍驴的脖子说。
   驴却不听话,仍是吃一下停一下,像是吃饱了,害怕再吃就撑死了。韩修竹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驴的肚子还有点儿瘪。
   奇怪,你为啥没吃饱就不想吃了呢?韩修竹歪头问驴。她忽然感到驴今天有些反常。
   这时,旁边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头牛和一头羊。驴看见了它们,撒腿就往那边跑。韩修竹发现手中没了牵驴的绳子时,驴已经跑出了好远。驴跑的时候,脖子上的毛都竖着,尾巴翘得高高的,连羞处都露出来了。
   韩修竹赶紧去追驴,迅速抓住了绳子。她忽然很生气,狠狠地瞪了驴一眼,还在它的一只后腿上轻轻地踢了一脚。然后,她一转身把驴牵下了草坡。
   牵着驴回到化肥店门口时,韩修竹没看见廖道言,只见店门敞开着。她以为廖道言去上厕所了。厕所在驴栏旁边,与驴栏只有一墙之隔。韩修竹把驴关到栏里后,扭头对着厕所喊了一声,但没听见答应。她走进厕所看了一眼,里面连个人影都没有。
   韩修竹顿时不安起来,心里像点了火。她想,廖道言肯定又溜到朱碧红那里去了。他真是会见缝插针啊!
   廖道言与朱碧红是头年秋天好上的。他俩刚好上就被韩修竹抓住了。不过,韩修竹事先对他们没有一点儿防备。廖道言跟刁德大一直称兄道弟,前些年还长期结伴在城里搞建筑,要不是刁德大坠楼摔成植物人,他们现在还可能一起在外打工。朱碧红以前跟韩修竹的关系也不错,总是亲热地喊她竹姐。韩修竹丝毫没料到他俩会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
   那是深秋的一个午后,韩修竹正在驴栏里给驴添食,朱碧红突然跑来了。韩修竹问,啥事把你慌成这样?朱碧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想把刁德大搬到木桶里去洗个澡,可我一个人搬不动,想请道言哥去帮个忙。韩修竹想都没想就说,好的。她说完就从屋里喊出了廖道言。看着廖道言跟在朱碧红后头朝荷塘那边走,韩修竹一点儿也没往那方面想。自从刁德大瘫床以后,朱碧红一遇麻烦事就找廖道言去帮忙,韩修竹已经习以为常了。
   可是,廖道言那天却去了好半天没回来。韩修竹觉得奇怪,就掩上化肥店的门去了荷塘对面的红砖房。当时大门从里面闩上了,韩修竹推了两下没推开。她赶紧绕到后面卧房的窗外,发现玻璃窗关得紧紧的,窗帘也放下来了,只听见朱碧红在嗯嗯地叫唤。韩修竹一下子疯了,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头就砸破了窗户。窗户里头,一个洗澡的木桶摆在床边,朱碧红一丝不挂地伏在木桶上,廖道言正趴在她后面。刁德大仰卧在床上,面无表情,只有口水顺着嘴角流淌……
   事发之后,廖道言的态度还算老实。他给韩修竹下跪求饶,还详细交代了经过。廖道言给刁德大洗完澡,朱碧红突然喘着粗气说,道言哥,我好想你也帮我洗个澡啊!一听朱碧红这么央求,廖道言就只好帮她洗了。事后,朱碧红也上门给韩修竹赔了罪。她说,对不起竹姐,都是我主动的,今后再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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