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元帅出身极为贫寒,幼时因交不起学费,只能到姨父的私塾就读。即便这样,农忙季节他还得帮助母亲干农活,只能雨天去上学。八岁时,母亲病亡,襁褓中的幼弟饿死,为了养活两个更加幼小的弟弟,他不得不辍学,砍柴换米糊口。由于对读书兴趣很浓,他常在晚上温习读过的旧书,并借阅了《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老残游记》和《包公案》等小说。
这样的经历,对彭德怀的志向、思想、感情、性格以至鉴赏习惯和阅读兴趣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譬如,他对通俗化描写底层群众生活状态的文学作品,就一直非常喜欢。他当年对出版《小二黑结婚》的积极支持,就是一个典型例证。
一
那是抗日战争时期,担任八路军副总司令,后又兼任中共北方局书记的彭德怀,在忙于指挥抗战的同时,对抗日前线的文化工作也很重视。1942年1月,在彭德怀的亲自部署下,八路军一二九师政治部与太行区党委联合召开了一个太行山区文化人座谈会。要求通过这次会议,克服宣传文化工作中某些脱离实际、脱离群众的缺点。
会后不久,当时既负责北方局党校工作又兼管调查研究室工作的杨献珍向彭德怀建议,为加强调查研究工作,应把赵树理等人调到北方局调查研究室工作,彭德怀表示赞同。
1942年,赵树理在辽县(今左权县)农村搞调查时常常看到,封建势力与封建思想表现在对待青年男女自由恋爱婚姻方面的阻碍还相当厉害,甚至逼死人命的恶性事件时有发生。当地十九岁的农村民兵小队长岳冬至,人称神枪手,在一次反“扫荡”作战中,曾击毙两个日本鬼子。就是这样一位优秀青年,因和本村才貌出众的姑娘智英祥自由恋爱,遭到村长和青救会秘书的嫉恨。他们私设公堂,逼迫岳冬至承认“败坏腐化罪”,又指控岳有童养媳(九岁,是父母包办),再和智恋爱“通奸”就是犯法。岳自然不服,反认为他们私斗抗日民兵干部属违法行为。他们气急败坏,竟当场把岳打死,又伪造其在牛棚上吊自杀的现场。最终,案件被侦破。
1943年春天,赵树理把这段故事写成一篇通俗小说,题为《小二黑结婚》。在小说中,岳冬至变成了小二黑,小芹就是智英祥的化身。智英祥的母亲本来也是个悲剧人物,她信奉“三圣教道会”,却给女儿物色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富商,因遭到女儿和两个儿子的坚决反对,她竟神经质地自缢身亡。赵树理把此人和自己过去写的剧本《神仙世界》中的“神仙人物”糅合在一起,她就成了小芹的母亲三仙姑。至于小二黑的父亲二诸葛的原型,其中就有赵树理父亲的影子。当然,小说毕竟是文学作品,经过艺术加工,虚构的成分很多。
小说写好后,赵树理交给了杨献珍。杨献珍看后,感到很不错,认为是开展调查研究的一项成果,就呈报给了彭德怀。
彭德怀挤出时间认真看完这篇小说,不禁拍案叫绝。随即推荐给妻子、时任北方局妇委书记的浦安修看。浦安修看了,也很喜欢。于是,由彭德怀出面把这篇小说交给太行新华书店去付印。
过了一段时间,《小二黑结婚》迟迟未见出版。杨献珍急了,就去找彭德怀。彭德怀一听,当场拿出一张纸,写道:“像这样从群众调查研究中写出来的通俗故事还不多见。”表示对尽快出版这篇小说的积极支持。随后,彭德怀叫来北方局宣传部长李大章,亲自交给他这个题词,让他转交太行新华书店。
1943年秋天,《小二黑结婚》出版了。彭德怀的题词,就印在小说的扉页上。人们听说是彭总称赞的小说,纷纷奔走相告,一时引起轰动,仅在太行区就有数万册的销量。老百姓自发地将小说中的故事改编成秧歌剧,到处演唱。作者赵树理也一举成名,成为当红作家。
然而就在这时,《新华日报》(华北版)上发表了一篇颇具影响的文章,强调根据地的中心任务是抗日,《小二黑结婚》的主题却不是抗日,而是青年男女之间的恋情。杨献珍拍案而起,要写文章批驳。彭德怀却慢条斯理地说:“抗日和反封建并不矛盾,是与非是明摆着的,老百姓心里自然有杆秤,支持赵树理的人不必急于去打笔仗,总会有人站出来讲公道话的。”这话传给赵树理,赵树理很受鼓舞。
赵树理继续走这条创作道路,坚持用群众喜闻乐见的作品说话,紧接着出版了另一篇名作《李有才板话》。
二
新中国成立后,彭德怀被授予元帅军衔,主持中央军委日常工作,担任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长,工作十分繁忙,可谓日理万机。但是,他依然重视文学艺术,特别是关注战争题材和农村题材小说的出版发行。例如,据《彭德怀年谱》记载,1958年1月13日,彭德怀就对身边工作人员谈《林海雪原》是一本很好的小说。
彭德怀元帅阅读的最后一部小说,大概要算《欧阳海之歌》了。
事情大致是这样的――
在1959年的庐山会议上,彭德怀受到错误批判,随即被罢官。直到1965年,才被任命为西南三线建设委员会第三副主任。
彭德怀不计名利得失,顾全大局,忍辱负重,在三线建设中进行艰苦卓绝的工作。就在这样的环境条件下,他无论走到哪里,身边总带着一本刚出版的小说《欧阳海之歌》。不管多累,只要一有时间,他就拿出这本书仔细阅读。
一天,彭德怀在矿区视察,午饭后本来应该休息,他却在屋外的树阴下架了一张凳子,取出那本《欧阳海之歌》,认真地看起来。
矿区担任保卫工作的两位年轻人见了,就问:“老同志,你怎么中午不休息?”
彭德怀说:“这本书好看,我就没有瞌睡了。”
年轻人一看是那本当时红遍全国、郭沫若题写书名的《欧阳海之歌》,就问:“你工作这么忙,还有时间看小说?”
彭德怀说:“你们都知道嘛,这位欧阳海是我们部队里的英雄,这本书就是根据他的经历写成的,太感人了。”
年轻人说:“知道,知道,报纸上早登过了,他是把受惊的战马推开,为抢救列车而牺牲的。”
彭德怀高兴地说:“对对对,对头嘛!欧阳海的事迹已经家喻户晓了。我看这本书,就是要好好地向他学习。一个革命战士应该如此,值得!”
说完,他继续看起来。看着看着,他的眼眶湿润了。
年轻人走过来,忙问:“老同志,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彭德怀指着书说,“是欧阳海的事迹太感人了,引起了我的许多联想。”
彭德怀一边紧张地工作,一边废寝忘食地阅读《欧阳海之歌》,竟然先后阅读了三遍,而且边读边写批语。全书四百四十四页,画有杠线的就有一百四十八页,作有眉批的有七十六页,眉批加起来有近两千字。
1966年深秋的一个晚上,彭德怀把这本书交给了炊事员刘云,还一再嘱咐说:“这真是一本难得的好书,一定要认真读一读,争取做一名欧阳海式的革命战士。”此后不久,彭德怀元帅便在“文化大革命”中遭到残酷迫害,以至于含冤而死。但刘云一直精心地保存着这本《欧阳海之歌》,虽然书皮已经破烂,但书页却非常完整,书中彭德怀所作的眉批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彭德怀得到平反昭雪后,人们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这本小说,大家被他所作的密密麻麻的眉批惊住了,打动了,谁看了都不禁扼腕长叹。■
(责任编辑/金 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