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高手如云的好莱坞吴宇森也算得上是优秀的导演,无需说《赤壁》的宏大场面,无需说镜头调度,无需说剪辑的风格,无需说对叶锦添设计的优美画面的运用,更无需说上下两集的总票房,单单说在商业片中挖掘艺术价值――这个中国电影人几乎从没有实现过的目标,他实现了。
厌恶战争渴望和平的小乔,为战争之惨烈而流泪的小乔,为保江东黎民怀着三个月的平安而毅然只身奔赴曹营的小乔……
打探情报的孙尚香,踢蹴鞠的孙尚香,骑高高的孙尚香,慌忙之间捡起曹营军帽戴在头上告诉孙叔财自己就是胖猪的孙尚香,潸然泪下哽咽着说出“我会带你回家的”的孙尚香……
“好好安葬他们(即便是带来伤寒的敌军的尸体)……”
孙刘联军攻克了曹操80万大军后,站在满目是两军士兵尸体的战场,周瑜很克制地说了一句:“我们都输了!”简短却撼动人心。
当然,这句话《三国志》里不会有,《三国演义》里也不会有,野史上也不可能有,吴宇森是假借周郎之口喊出自己的人道主义追求。任何作品,哪怕是纪实类的,在导演的镜头下,都不可避免地带上他的个人色彩,就像黑泽明在《梦》中对梵・高的诠释一样,梵・高割下自己的耳朵竟然是因为他画自画像时始终画不好自己的耳朵。
战争从来都是源自于少数人的欲念,是权力斗争的产物,小老百姓只要把生活打理好就行了,不到没饭吃的地步是不会揭竿而起的。孙叔财就是这样一个小老百姓,他留在曹营只有一个简单的低级的愿望――吃饱饭。最后他死于赤壁这一仗终未能回家,给这部电影抹上了一笔浓重的悲剧色彩,很自然地带出了周瑜的那句“我们都输了”。
诚然,在《三国演义》里,成王败寇,看不出任何对人类的爱,看不出任何人性的色彩,即便是有妇人之仁的刘备,他的爱民也是出于对汉室天下的效忠,对刘氏王权的痴迷。吴宇森却像一个执著的捕鱼者,要从那冰冷的历史长河里,摸出一条鲜活的鱼来。不同的导演有不同的特色,比如冯小刚商业感很强,老谋子极具色彩感,而吴宇森则很有经验感。经验感――这是我胡诌的一个词。一个63岁的导演,在导演的职业生涯中摸爬滚打了四十多年,阅尽人间沧桑,看透戏里戏外,沉静下来,便多了一份年轻导演难以企及的厚度与深度。这个时候的他已经过了追求奖项的年龄,更多的是把自己的生命体验和自己对人生、对世界的理解倾注到作品中,于是有了这一部带着强烈的人道主义色彩的《赤壁》。
本来,孙叔财这个老实到极致的人物即便不出现也不会破坏剧情。但是吴宇森为了突出战争中百姓生命如草芥的事实,而用这样一个有些多余的人物来喊出吴宇森的心声――战争中,没有谁是赢家!
吴宇森在这里强调了人民的生命,强调了每一个个体的生命,而不是王臣将相的生命。可以说,他是在改写“三国”――在尊重历史基本事实的前提下,融入了他对战争的理解,对生命中一些向上的基质的追求。这也是我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会认为它是中国这些年最接近好莱坞大片的一部巨作的原因。但凡优秀的电影,除了让观众获得感官愉悦之外,一定要有一颗自己的种子,一颗在整部影片中润物无声地悄然埋下的种子,不是主旋律电影似的简单的惹人反感的说教,而是于无声中在人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的那颗人性的种子,在叙述中慢慢融入灵魂的那些关于爱、关于善、关于人性的信念,或是对人性美的讴歌,对积极向上的东西的肯定……
“我们都输了!”这是电影中的结局。
但是,电影之外的事实是,吴宇森,你赢了。凭着这样一颗种子,这样一部电影,让我们看到人性的光芒是如此耀眼!即便是在全世界范围内,毫不褒扬地说,吴宇森确实是一个非常杰出的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