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心情说说 雨夜

  我歪坐在餐厅的小木椅上翻来覆去地观察自己的手指头,对他们的长短、粗细和色泽一一进行确认:手掌略宽,掌心薄,十根手指修长而均匀,饱满的指甲呈完美的椭圆形,每一片都经过精心修剪,手掌完全张开时,手腕处细长的骨头优雅的连接着五根手指,青筋无一处突起,肤质细腻光滑,连关节处凹陷的地方也没有突兀的褶皱。
  “总之,它让我联想到某种与真实、信赖相似的情感”一天午后,女友这样对我说。
  “如果要拍摄电视广告的话…”她眯起眼看着前方墙壁的一点停顿了一下“它适合扮演面对成堆的文件不断转动铅笔的类似正在思考的手,或者是为达到最佳音效细细拧动调音台上无数转钮的专业人士的手,又或许是比赛场上裁判预示着公正与节制的手”女友饶有兴致地说“形容不好,反正是一双让人感觉诚实的手”。
  “诚实的手?就是说作为对比,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不诚实的手咯?”我语带调侃地反问
  “当然,不过这都是因人而异的,是一种倾向,‘关键性’的问题是去掉形容词的事物的内核。”
  “去掉形容词的事物的内核?”我提亮声音重复了一遍,像是拂去这些字上的灰尘。
  “怎么说呢?就是说能用语言把握住的东西都像硬邦邦的死物,而相当一部分无法把握的,转瞬即逝的才是富有生命力并徐徐转动着的核。”
  女友说完将早就攥在手中的橘剥了皮,空气中立刻挤入了带有些许辛辣的清香味儿。
  “不太明白呀。”我老实说。女友直勾勾地盯视着我可眼神里什么也没有,也许那里面确实藏着某种意味,只是我全然揣度不出。她不再说什么,转过头将橘一瓣一瓣放入口中,奇怪的是竟没有吐渣。
  女友是作文学校的老师,每个新学期的开始她都会在课堂上高声朗诵高尔基的《海燕》。她很喜欢这份工作,唯一头痛的事情是解答学生们提出的各种问题,并不是说在知识层面上有所欠缺,仅仅是因为她习惯把概念解释得大而抽象。
  “空,我感觉每一个从我口中吐出的字眼都将我抛下万丈深渊,我连一枝树梢也抓不住。”女友常常这样沮丧地说,然后无力的靠进我的怀里,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感受着她暖暖的鼻息,而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一阵晕眩,仿佛一个梦游者突然间惊醒,发现自己站在陌生的街头,战战兢兢的朝虚拟的入口与出口望去,视线穿过鳞次栉比的高楼和闪烁的霓虹,触到混沌世界下涌动着的什物。而这世界正是我自身意识的映射。
  “蛋饭放葱吗?”女友“砰”一声将冰箱门关上,这响声吓得我差点跳到天花板上,额头泛起一层薄汗。
  “对不起,我的手现在没空。”女友刚从冰箱里捧出两瓣巨大的冬瓜放在菜板上。原来她早已离开我的怀抱,在厨房里溜溜达达。
  “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蛋-饭-放-葱-吗?”她一字一顿地说。
  蛋饭放葱吗?
  放还是不放呢?被吓得咚咚跳的心还未完全平静下来,什么都思考不好,就算是放不放葱这等小事。空气中残留着一丝焦躁。我摘下帽子,理了理乱作一团的头发,找准一扇窗户背对着它,用女友的小块化妆镜映出玻璃上自己的后脑勺图像,此时此刻我竟然发现自己与以往有所不同。无论如何,我对这个陌生的后脑勺都毫无亲近感。
  图像在信息库中没有储存,系统无法对照,不能识别。
  “随便。”我深深地吐了口气,倒进沙发。女友停顿了一秒,又继续忙碌起来。
  餐厅外传来缓慢而沉闷的雷声,周围嘈杂的人群约好似的突然间安静了。我将注意力从手指头上移开,捋了捋思绪。时针刚刚走过八点,天花板内淌出甜腻腻的爵士乐,侍者端来一杯凉水。在等待的空当我试着对女友迟到的可能性进行一番设想,但没有成功,因为视线时时被涌进的陌生面孔扰乱。当我第三次查看手表,女友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餐厅的玻璃门外,她身着暗色铅笔裙,脚蹬七寸条纹高跟鞋,肩挎银质小背包,细细的耳坠在长发后面间或一闪,两片薄嘴唇上染着桃红色唇蜜,活脱脱一个画报中走出的女郎。我向女友招手示意,她却环抱双臂与我拉开距离,丝毫没有要靠近的意思。我有些局促不安,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又喝了一小口,竟没有液体进入胃里的感觉。埋伏在脑海一隅的奇怪画面刹那间闪现出来:我站在一栋高楼的顶层往窗外望,楼高得不像样子,至少也有三百层,恍若一条延伸至海平面的笔直大道,我扶住窗框双腿发软,高楼却偏偏在此时陡然上升…胃酸岩浆似的不听使唤地往上涌,我按住太阳穴将这画面从脑海中驱散掉。大约过了十秒,再抬起眼睛,已寻不见女友的踪影。
  我走出餐厅四处打量,撞上了好几个人才发现女友隐身于暗处,她没有闪躲,也不像故意跟我捉迷藏,她一直在等待我找到她,我仿佛能看到她眼里锐利的光,就像窥伺猎物的鹰。
  “喂喂,怎么了?”我有些恼火。
  “跟我来。”女友面不改色的抓住我的手,朝一条小巷逼近。途中她一言不发,只顾昂首阔步的径直前行。不久我们进入了小巷的深处,街道的喧嚣已从身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跟鞋“咯噔咯噔”敲击地板的声音,我感觉有些冷,遂抓紧衣衫。我们刚选择了一个岔路口,正上小陡坡,闪电像巨型相机一样把大地拍了个遍,雷声紧接着从天空的一点蔓延开来。
  “看来要下雨了,好歹也回去拿把伞吧。”女友依旧没有放慢脚步,“不用担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需要的物品一件不少。”
  “等等,到底怎么了,我现在可没心思猜谜。”
  女友转过身,我差点与她撞个满怀。
  “�!拿着。”她递给我一把卷起的黑伞。
  “哪里冒出来的东西?”我寻思她那小巧的背包如何装得下这种长度的伞。依然得不到回答,女友连眼睛也没斜一下,得以安慰的是她始终拉着我的手,力度不大,刚刚好,但此时此刻这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一种形式。摸黑走了一段,我们终于离开巷子来到更开阔的马路上,奇怪的是街道上空无一人,并且所有的商店都一律拉下了卷帘门,只剩沿路排开的高大路灯,仿佛宫殿的侍卫让人望而生畏。不远处有堆冒着浓烟的篝火挡在路中央,女友的脚步却一点也没有放松,径直走向浓烟。
  “该死,谁在马路上烧火了?”
  “别说话,跟紧我。”女友握紧我的手越走越快。
  “屏住呼吸!”她大喊一声,我们加足马力飞也似的穿过了烟雾,简直如继承了段誉凌波微步的秘技,在惯性的驱使下我们又冲出了好远才停下。我揉揉眼睛上气不接下气地笑起来,怎么也控制不住,双肩抖得跟刚烧开的锅炉似的,腹部的肌肉强烈的收缩着,我捂住肚子跪倒在地,眼泪都淌到了下颚。约摸过了五分钟,我才逐渐恢复平静,被拉着站立起来,睁开眼却发现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陌生男人挡在面前,我着实被吓了一跳,环顾四周,没有寻见女友,我艰难地咽下口水。
  “你,你是谁?”
  “我是我”男人蹙紧眉头,口气相当强硬。
  “那么,我想问…呃,是这样的,我女朋友不见了,但她刚才还在这儿…”声音像抛物线一样,最后一句不知掉落到哪儿去了。男人满脸涨红,瞪圆眼睛,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巴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
  “你怎么不用用你的脑?”他使出蛮力使劲捏我的手,我痛得大叫起来,骨头都快裂开了。
  “看看!”男人用下巴指了指我身后的某处。我回过头,那里只有不断冒出的浓烟,还来不及问个究竟后脑勺就被狠狠地拍了一掌。
  “盯着看!”男人粗声粗气的命令我。
  浓烟渐渐散去,一双套着高跟鞋的脚若隐若现,我咬住下唇连大气都不敢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将我擒住。烟雾以更快的速度分解到空气中,女友平躺在地面的身体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她依旧穿着熨得一丝不苟的短裙套装,小背包好端端的挎在肩上,头发也没有散开,还保持着站立时的肢体动作。但有什么不同了,有什么发生了改变,这一点一目了然,绝不会错。一道曲折的电光闪过天际,雷声碾压着大地,风从四处气势汹汹的吹来,“哐哐哐哐”女友的身体开始慢慢向后移动,然后越来越快,随着风势加强,她竟如塑料假人一般被风抛离地面连翻了几个跟斗,最后面部朝下重重摔在地上。破损的衣服下掩着一个大窟窿,里面没有鲜血,没有骨肉,什么也没有。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极度混乱。
  “她死了。”男人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死了?”
  “对,你杀死的,用伞尖。”
  我的左手顿时恢复了知觉,它颤抖着,却无法抓握。没错,我拿着一把伞,这把伞拥有异常锋利的尖端。
  “但是,不可能的,我没有…”我再也无法说明什么,身体被重锤捶过一般瘫软无力。
  “别担心,空壳而已。”男人的声音像被象群踏过的平原,坚定中浮着一丝凄凉。
  别担心,空壳而已。别担心,空壳而已。
  
  男人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耳边,我将它默念了几百遍,但每一遍都不得要领,如果可以,我想听女友亲自对我说说,用她的独特的解答方式…
  开始下雨了,雨大得像水帘一样封住了我的眼睛,我无法保持平衡就要摔倒下去,但不知何故,身体却久久无法抵达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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