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古诗十九首》对《诗》《骚》题材的沿革|古诗十九首的全诗

  《诗》《骚》作为中国诗歌的源头,是古代诗歌题材类型的滥觞。钟嵘认为《十九首》“其源出于《国风》”,可谓真知灼见。《古诗十九首》取材多来自文人世俗生活,它真实地再现了汉代中下层文人士子的生存状态,内容上要么是羁旅愁怀的游子之歌,要么是哀婉悱恻的思妇之词。
  为了从整体上更好地把握《古诗十九首》的取材特点,现将《古诗十九首》各篇的基本内容列表如下:
  正如马茂元先生在《古诗十九首初探》一书中写道:“《十九首》反映的只是处于动乱时代失意之士的羁旅愁怀而已,在《十九首》里,表现这种羁旅愁怀的不是游子之歌,便是思妇之词,综括起来,有这两种题材的分别,但实质上是一个问题的两面。”《古诗十九首》的游子思妇题材在《诗经・国风》的婚恋诗中可以找到很多例证。但与《诗经》相比,《古诗十九首》却只是选取了男女因离别而产生相思这一婚恋生活片段作为自己的题材。而以屈原《离骚》为代表作品的楚辞,它与古诗《十九首》题材相近的部分应当是情歌。这些情歌主要有《九歌》中的《湘君》、《湘夫人》、《山鬼》、《河伯》、《少司命》等。《离骚》也有相当部分的恋爱、求女描写。无论是《离骚》“求女”经历,还是《湘君》、《湘夫人》、《山鬼》、《河伯》等篇的鬼神恋爱,都是伴随着孤独、寂寞,不被理解、情人变心、怀疑、哀怨、忧郁、惆怅,有一种无可言状的失落感。这些情歌所寄托的情感多是作者失意的苦闷,有一种伤感的情绪。楚辞情歌对《古诗十九首》题材的影响主要体现在情感基调上,惆怅、悲怨、忧伤几乎贯穿于《古诗十九首》的始终。以思妇诗为例,《古诗十九首》中写闺中思妇之哀怨的作品最多,共占了七首。它们是《行行重行行》、《青青河畔草》、《冉冉孤生竹》、《庭中有奇树》、《凛凛岁云暮》、《孟冬寒气至》、《客从远方来》。这些身处深闺的女子所期待的是夫妻恩爱、家庭团聚,但现实生活是她们的丈夫离家而身处异乡。于是她们也只好独守空房,眼看青春年华即将逝去,心底充满无限的思念与愁苦,却又无可奈何。
  《古诗十九首》的游子思妇题材虽源于《诗》《骚》,但它绝非传统题材无意义的重复,而是增加了更为深沉的内容,即融入了文人士子忧虑人生短促的生命意识。这种忧虑几乎贯注于《古诗十九首》所有的诗篇,或隐或显地得到体现。也正是这种对人生短促的忧虑使得《古诗十九首》的内容显得更为厚重。忧虑人生短促的生命意识,是人类在漫长的改造自然和社会的活动中逐步形成的,它代表着作为个体的人对其生命存在状态的自觉关注。早在《诗》的时代人们就有了自发的生命观念,他们由自然界花草的枯荣联想到人类生命的兴衰。于是就有了用花草来象征人的生命,象征其青春的美好,也象征其迟暮与凋零的传统。如《周南・桃夭》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比喻新嫁娘的美艳;而《卫风・氓》中的弃妇则用“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比兴自己年轻貌美,又用“桑之落矣,其黄而陨”感叹自己年老色衰。又如《召南・�有梅》:“�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有梅,顷筐�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诗中的女子因自然节令变化而引发对情人的思慕与对爱情的渴望。梅子开始是七分留在树上,后来只剩三分在树上,最后是顷筐盛落梅。梅子的生长状况形象地比喻了婚龄的几个阶段,并含有青春迟暮之感。以上这些都是以花草等自然物来象征人的生命状态。但它们只能算是《诗》的时代人们对自身生命状态的一种朦胧认识,还谈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意识,因为个体的生命意识至少应该是自觉的。屈原不愧是中国诗歌史上第一抒情诗人,在他的代表作《离骚》中处处洋溢着屈原强烈的生命意识: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屈原这种强烈的生命意识就是“美人迟暮”式的生命焦虑。它主要表现为由政治上的失意而引发的人生苦短、时不我待之感。春秋代序,日月循行,本是自然的规律,但生命在时间流逝中逐渐走向衰老。生命逐渐老去,而自己在政治上却毫无建树,与自己早年所确定的美政理想存在着遥远的距离。“美人迟暮”式的生命焦虑被烙上了沉重的政治印迹,牢牢地揪住屈原那颗满怀豪情却又善感的心。
  而《古诗十九首》通过游子思妇题材表现出的生命意识具有明显的时代特征,它既不同于《诗经》有感于自然界生命节律而自发产生的生命认识,又不同于屈原因政治理想的无法实现而自觉催发的生命焦虑。清・陈祚明云:“《古诗十九首》所以为千古至文者,以能言人同有之情也。”《古诗十九首》中的生命意识就来自于文人士子的世俗生活,它们是一些人人生来就具有,又人人普遍相通的“同有之情”。这些“小我”的生命体验不是《骚》中政治化的人所能具有的,而是世俗生活中文人士子真实的个体生命体验。如《冉冉孤生竹》:
  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兔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
  这是抒发新婚别离后妻子哀怨的诗,从题材上看,它与《诗经・卫风・伯兮》是类似的。《冉冉孤生竹》抒发了《伯兮》中的女主人公“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的相思之苦。与《伯兮》不同的是诗人认为离别的痛苦不但在于相思,而且在于时光的流逝。诗人认为久别的夫妇虽然还会有团聚的日子,但青春的年华却一去不返,它已像盛开的蕙兰花一样枯萎凋零。正因为有了这种生命的感伤,才使这首诗具有更深的内蕴。它启发读者不但要珍惜爱情,更要珍惜青春,珍惜朝气蓬勃的生命。《十九首》游子思妇诗自觉流露出的这种“小我”忧虑人生短促的生命意识使它异于《诗》《骚》中任何同类题材的作品。
  此外,与《诗》《骚》不同,《古诗十九首》游子思妇诗游子思乡焦点集中在妻子身上,乡情和男女恋情是融会在一起的。那就是背离正统礼教对夫妇关系的规范,表现出突破功名喧嚣、向往真实生活的愿望,传达出他们对夫妇关系的新型理解。《古诗十九首》在描写普通夫妇之情的诗篇中,最易打动主人公心灵的,则是来自日常生活中对方的体恤与关怀。
  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既来不须臾,又不处重闱。(《凛凛岁云暮》)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孟冬寒气至》)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客从远方来》)
  《古诗十九首》里的思妇们珍惜这些世俗的情感,她们在迷离的梦境里,深情地重温着新婚的甜蜜。一封书札、一端彩绮所传达的是温暖的问候和相思的情义。这些都是闺中离人日常生活中偶尔闪现的希望。远别的游子是否成就了功名前程,她们对此并不在意。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青青河畔草》)
  一般来说,封建社会的女性涉及两性间的离别相思之情,总是掩藏多于暴露。她们的心理状态是曲折而微妙的,她们的情感色彩是忧郁而深沉的。与《诗》中的思妇相比,该诗的女主角不仅天生丽质,而且有着“昔为倡家女”的出身。在草木茂盛、生机勃勃的春景下她发出了“空房难独守”的呼唤,“难守”是把贞洁道德放在与真情的冲突中展示生命的力量。“荡子妇”心底的这声真情独白,在今天的我们看来仍是惊世骇俗的。她大胆地背离了屈己自抑的模式,从自己的感情需求出发,诉说着自己的不满和委屈。在夫妇关系上对传统礼教的背叛,使《古诗十九首》散发出迷人的芬芳。
  要之,《古诗十九首》游子思妇题材直接上承《诗经・国风》中的婚恋诗和楚辞情歌,同时又表现了汉代文人深沉的生命意识。它的内蕴远远超出了男女相思之外,这也使它与《诗》《骚》中那些同类题材的作品有了明显的时代差别。它既是男女之情的表露,更是个体生命意识的高扬;既突出了汉代文人的世俗情怀,又表现了汉代人对生命问题的时代思考。
  
  参考文献:
  [1]隋树森.古诗十九首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55.
  [2]马茂元.古诗十九首初探[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1.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图表、公式、注解等请以PDF格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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