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钟嵘《诗品序》中的“自然英旨”观_钟嵘诗品序

  摘 要: 钟嵘在《诗品序》中提到了“自然英旨”的观点,“自然英旨”观主张在诗歌创作中追求自然美、真美,诗之声韵应符合自然,应当以“直寻”为创作方法,诗歌创作也是作家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自然英旨”观反对 “用典”和讲究“声病”之风。与此同时诗歌在追求 “自然美”的同时还注重文采的运用。
  关键词: 自然英旨 直寻 自然美
  
  钟嵘的《诗品》是继刘勰《文心雕龙》之后,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上的又一部重要的著作,是我国古代第一部诗歌理论专著,被后人誉为“百代诗话之祖”,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学术地位。他在《诗品序》中说:“自然英旨,罕值其人。”他提出的这种“自然英旨”观是独特的。
  关于“自然英旨”,研究者或忽略不注,如陈延杰注《诗品注》、许文雨《钟嵘诗品讲疏》。霍松林《古代文论名篇详注》中指出:“‘英旨’译为‘精美的思想。’”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认为“‘自然英旨’,都是精美的意思”。吕德申《钟嵘诗品校释》:“‘自然英旨’,天然美好。”
  关于“自然”,其解释固无异议,但对“英旨”,我理解为“旨”,《说文解字》中说:“美也,”从“旨”之字,多含味之义。《诗经・小雅・鹿鸣》曰:“我有嘉肴,以宴乐嘉宾之心。”《礼记・学记》曰:“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旨”即美味之义。故“自然英旨”应释为“自然而又美好的滋味”。
  钟嵘《诗品序》中“自然英旨”的内涵,我的理解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诗歌创造是作家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反对“用典”、讲究“声病”之风。
  
  钟嵘在《诗品序》中提出“自然英旨”,是讲求自然美,真美,这种思想贯穿钟嵘《诗品》始终。这一思想是与他的感情论密切相关的,即诗歌创作应是作家真实感情的自然流露,要求在艺术表现上追求自然本色,反对刻意雕琢的藻饰之美。钟嵘对当时诗坛“用事”的批判,主要是指出了创作的“拘挛补衲”、“弥见拘束”的“蠹文”弊端,这正是其“自然英旨”说的题中之义。这种意义的“自然英旨”,钟嵘又称之为“真美”。
  “真美”的提出,其实质反对的是那种“伤其真美”的八病等的矫揉造作,而对诗歌的自然的音节美,并不排斥。《诗品序》中说:“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故曰:‘《诗》可以群,可以怨’。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尚於诗矣。”先秦两汉论诗,重在“言志”。《尚书尧典》中说:“诗言志,歌永言。”《庄子・天下》中说:“《诗》以道志”,《荀子・儒效》中说:“《诗》言是其志也。”《毛诗序》中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说文解字》曰:“志,意也,从心之声。”孔颖达《正义》说:“在己为情,情动为志,情志一也。”
  钟嵘《诗品序》告诉我们的是诗歌抒发的情感必须是一种真实的情感,是诗人内心的一种不可抑制的情绪冲动,而不是堆砌词藻,不是无病呻吟。他还说:“夫属词比事,乃为通谈。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奏,宜穷往烈。至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思君如流水’,即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讵出经史。”他明确指出:诗歌以真实情感为主,不是以用典为贵。创作的目的是表达诗人的真情实感,而滥用典故则会妨害真实感情的表达,他认为诗人只要把自己的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心之所想如实地表现出来,就能取得好的艺术效果。
  钟嵘在《诗品序》中评颜延之时曾引汤惠休的话说:“谢诗如芙蓉出水,颜如错彩镂金。”他对许多诗人受时代风气影响,追求文辞藻饰之美,而忽视自然之美,是很不满意的。他评张华诗云:“其体华艳,兴托不寄。巧用文字,务为妍冶。”又评陆机诗云:“尚规矩,不贵绮错,有伤直致之奇。”谢灵运诗中有许多清新自然的生动描写,例如“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登池上楼》),“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岁暮》),“林壑敛瞑色,云霞收夕霏。”(《石壁静舍还湖中作》)等。钟嵘对谢灵运这样具有自然清新特点的诗歌创作,在肯定优点的同时,也批评其过于繁富、细密的缺点。
  
  二、诗歌当以“直寻”为创作方法,诗之声韵应符合自然。
  
  钟嵘认为诗歌要达到“自然英旨”,当由“直寻”得之。《诗品序》云:“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直寻”是指心感于物,情蕴于中,一旦发之,借具体可感之形象表现出来,而无须补假。齐梁诗“补假”的一个重要方面便是用事,即用典故。陈注云:直寻只适宜于叙事写景之诗,而不适合抒情诗。试观《古诗十九首》,其中用典极少,而“怊怅切情”,为五言之冠冕。夫抒情诗歌之佳者,多借景语发之,写景之中,自然含情,则其情易为读者感知。如李太白的《静夜思》只四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诗人一腔浓烈的怀乡之情只借具体可感的月光而发之,却感人至深,成为千古绝唱。
  再以陶渊明的《饮酒》诗其五为例,诗中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此为名作,只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将诗人闲远淡泊之情体现得淋漓尽致。诗贵景中含情,其次方为借典言情,前者多需才性,后者多需学问,前者难具而后者易得。“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用典固然可增加诗歌的文化底蕴,使语言凝练具有张力。钟嵘云:“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吕德申《钟嵘〈诗品〉校释》说:“他认为诗歌不同,诗歌既是吟咏情性,就不应用典。”这显然不是钟嵘之本意,但云不以用事为贵而已,何尝言不应用典,用典自有其益处,但以不落痕迹为高,无隔诗意为上,若用典而至于诗意窒塞,又何必用典?故用典不可僻,不可多,僻则意晦,多则意杂,意晦则读者不知所云;意杂则读者惟见典故杂陈,莫知作者意之所在。而齐梁诗多有犯此两病者,钟嵘则专门针对诗歌中滥用典故的现象进行了尖锐的批评。《诗品序》中说:“颜延、谢庄,尤为繁密,於时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近任�、王元长等,词不贵奇,竞须新事,尔来作者,浸以成俗。遂乃句无虚语,语无虚字,拘挛补衲,蠹文已甚。”这些评语不可谓不激烈。他评颜延之诗云:“其源出於陆机。尚巧似。体裁绮密,情喻渊深,动无虚散,一句一字,皆致意焉。又喜用古事,弥见拘束,虽乖秀逸,是经纶文雅才。雅才减若人,则蹈於困踬矣。汤惠休曰:‘谢诗如芙蓉出水,颜如错彩镂金。’颜终身病之。”颜延之是元嘉时与大谢齐名的最负盛名的诗人之一,而钟嵘列之于中品,其中一个主要原因便是颜诗有多用事之病,且其风相扇,大误诗坛。
  
  三、诗歌创作应是“自然美”与“文采”兼备。
  
  钟嵘追求自然真美,却并不否定文采。随着魏晋文的自觉,诗人对诗歌语言逐渐重视。《典论・论文》中说:“诗赋欲丽。”陆机《文赋》中说:“诗缘情而绮靡。”都是指诗歌语言应华丽。关于“绮靡”的解释,黄侃说:“绮,文也;靡,细也,微也。”此说较通。绮指遣辞之美丽,靡指描摹之细致。这是符合魏晋六朝诗坛状况的。钟嵘认为诗歌之辞应华丽,描写要细致,但亦须把握好度,不及与过之都会影响诗意的表达。
  钟嵘在诗歌创造上主张“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质’与‘文’;‘风力’与‘丹采’;‘骨气奇高’与‘词采华茂’,为互相对立、排斥之美学范畴,两者融合,对立统一是为钟嵘最高之美学理想。”《诗品》最为推崇的诗人是曹植:“其源出于《国风》。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嗟乎!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麟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黻黻,俾尔怀铅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余晖以自烛。故孔氏之门如用诗,则公干升堂,思王入室,景阳、潘、陆,自可坐于廊庑之间矣。”(《诗品上・魏陈思王植诗》)
  “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的评语实际代表了钟嵘最高的诗歌理想。既讲究“词采华茂”,又强调“体被文质”,体现了钟嵘的“自然”论文学观,正是从自然美这一理论出发,钟嵘将被后世尊为最得“自然”之精髓的陶渊明置于中品,陶诗多平淡自然,质补无文,宋代以后诗学论“自然”多推陶渊明,但钟嵘崇尚“自然”的同时不废“文采”,从这个角度出发,“文体省静”、“风华清靡”的陶诗显然无法列入上品。
  诗必须以真美为主,舍去真美而空谈丽辞,乍观之眩人耳目,味之则索然无味,久之必腻而生厌。只有将“自然美”与“文采”兼备,才能达到“自然英旨”。所以《诗品》也丝毫不曾轻视辞藻修饰,其评语言及“华美”等甚多,对一些辞藻枯槁的作品,钟嵘明显地持否定态度。如《诗品序》:“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於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评曹丕诗中说:“则所计百许篇,率皆鄙质如偶语。惟‘西北有浮云’十馀首,殊美赡可玩,始见其工矣。不然,何以铨衡群彦,对扬厥弟者邪?”等等。
  综上所述,我们可知《诗品》的审美理想是“自然英旨”。要达到“自然英旨”,就要求诗歌抒发真情,“风力”与“丹彩”兼备,以“直寻”为创作方法,并合乎自然之声韵,使诗歌呈现出清奇的风貌。
  
  参考文献:
  [1]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2]章学诚.文史通义[M].上海:上海书店,1988.
  [3]钟嵘.陈延杰注.诗品注[M].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4]陈元胜.诗品辨读[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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