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主权观与当代中国外交理念革新


  作为国际关系核心概念之一,主权的内涵和外延在当代不断发生新的深刻变化,由此前的绝对化、单一化形式,逐步转向灵活、多元、多层、开放的状态。主权内容及形态的新变化一方面符合国际社会与世界政治的积极进步趋势,另一方面也契合当代中国外交观念与外交战略需求的整体更新,特别是涉及新主权观对外交新定位的积极含义,新主权观嵌入新兴大国外交战略的顶层设计与前瞻议程等。故此有必要讨论:当代主权观念总体发展趋势是怎样的?如何理解新主权观与当代中国外交变革的相互关系?主权的基石作用为什么仍有必要性?新主权观如何与国家利益形成战略配合?如何理解新主权观的进步价值、责任内涵包括权利义务的平衡?为此,本刊特约记者专访了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副会长王逸舟教授。
  主权观念与中国外交
  《领导文萃》:您如何看待当前关于新主权观的内外争论?
  王逸舟:基于各种考虑,特别是从最近一个时期中国内外建设、外交进步的现实来看,我们需要对主权概念的变革及相应争论做出积极而有益的评估,特别要重视建立符合时代特征的“新主权观”。这里不只涉及学者的理念想象,还包括政治家、决策者、普通民众、媒体等社会行动者的认知变革。这项变革本身具有重要的时代意义。我们知道,“主权”的观念源于近代西欧,历经数百年发展,目前已经成为普遍公认的国际准则之一。主权的原初含义是:一个国家的政府有权自主决定涉及本国利益的重大事务,在此过程中,任何外部力量或国际组织都无权干涉。事实证明,主权观念是近现代国际关系得以维系的根本条件,基于可靠的主权认证,国家不论大小强弱,都具有相对平等的国际身份与名义地位,因此正常国际交往与国家间合作才具有实现的可能性,各国才有可能共同应对某些共同问题与国际麻烦。可以认为,没有主权,就没有国家的国际身份与国际资格,也就不会有国际社会与当代国际关系。面对当代世界形势的复杂变化,主权始终是国际关系的基石,但传统主权观念也在受到某些质疑或约束,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新的国际政治形势意味着主权的内涵及形态必须进行相应调整与改进,从而符合时代进步的要求。
  所以在看待新主权观的争论时,我们既要看到主权作为国际政治基础与国家身份标识的关键意义,不能简单否认主权的基础性地位;另一方面也要看到主权概念本身的变化,不能一味固守主权的狭隘含义。我们要以主权作为外交实践创新的入口与平台,进一步扩展当代中国外交的战略空间,充分发挥主权的保护壳作用,同时也将其发展成为一种“战略杠杆”,推动实现中国外交的战略目标与国际化利益,促进本国政治进步与社会发展。
  《领导文萃》:主权观念变革与中国外交新趋势之间存在哪些相关性?
  王逸舟:近现代中国对主权的珍视,具有特殊的历史缘由。历史上,中国曾经长期作为天朝上国,享有极高的自我尊重感与优越感,到了近代,突然沦陷为西方列强的半殖民地,被迫签订大量的不平等条约,中华帝国遭受百年屈辱。中国式后发主权理念与西方主权观的原生性质有很大区别,极易导致人们对主权的绝对化理解。若将主权置于“野蛮无序、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之下,必然导致主权观缺乏灵活性,甚至不接受任何变通、协商或改变。我们一方面承认当今国际社会某些不平等现象,同时也要看到非西方国家特别是新兴大国的有利机遇。只看到不平等,就会导向一种“受害者心态”,放开眼界,基于一种动态的视野,不断完善古典主权观念,则意味着一种成熟的国际行为者心态。
  当然,提倡“开明的主权观”,还有一层更重要的理由,即涉及国家利益的合理延展问题。应该承认:当代中国国家利益正在迅速向边界之外的更大范围拓展,对国家利益的充分关照特别要求国民具备一种灵活、可延展的“发展主权观”。举例来说,过去一个时期,中国外交与国防领域坚持“核心利益”,主要是指国家领土疆界完整和国内各民族团结统一,特别涉及应对台湾问题、西藏问题及各种分裂势力的挑战。现在随着中国综合国力增长和海外利益的扩大,国家主权的管辖、治理、维护功能,包括相应方式手段都发生深刻的变化。中国军方宣布划出“东海防空识别区”,中国海警在黄海实施护渔,中国在南海坚决维护正当主权利益,中国在红海、地中海、印度洋加大护侨护航力度,这些越来越被外界视为中国维护核心利益的决心式行动。另外,中国在军事外交、商务外交、地方外交等领域逐步推进,以更加积极的态度参与联合国维和行动,在诸如极地、外空、大洋等“高边疆”不断强化国家力量投入等行动,都表明外交实践的超越性质与主权空间的深度扩展。这些新兴领域的主权利益正在不断生成和发展,甚至成为十年、二十年之后中国新的核心利益、重大利益。主权的层次化、多样化趋势是显而易见的。
  很明显,中国已经不是当今世界的“孤岛”或“造反者”,而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受益者与参与者,是习近平总书记所说的“现有国际秩序维护者、建设者及负责任大国”。但是我们也看到媒体或网络上不断渲染的“极端民族主义”甚至是某些“大国沙文主义”的言论,确实有失偏颇。与改革开放初期虚心向外部世界特别是发达国家学习借鉴的氛围不一样,今天有一些国人似乎不太愿意承认自身的缺失与落后,却每每喊嚷“秀肌肉”“教训他国”,或嘲弄规模体量、发展速度不如中国的国家,语气变得不那么平和,展现更多虚骄之气。应该认识到,真正先进或渴望进步的地方,其实不会整天想着“秀肌肉”或决战决胜。旧时的主权观容易滋生争强好胜、你死我活、攻城掠地的零和博弈心态,孕育人类未来的主权观则重视国家对外学习过程,始终体现开放性,愿意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做出有分寸的谅解或妥协。实际上,當今世界追求主权至上性的国家越来越少,而且其政策结果多半是损人不利己,或是占他国一时便宜、折本国长久的根本利益。理解和借用新的主权观,我们会更加清醒认知自身发展的不足,会更加自觉在外交作为与内政改革之间建立有机联系,会更加精准地评估世界政治的双重性,包括丛林法则的循环再现与国际规范的进步演化,会更加理性而适度地运用国家权力工具,会更加审慎积极地提供国际公共物品、引导全球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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