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渔对小说道德主题常规模式的改写


  摘 要:被划入小说范围的传奇和话本常常会涉及道德问题,其常规书写是强调儒家价值观中个人与国家之间的关系以及儒家的家庭伦理,并且往往以宿命和天理报应的叙事模式呈现出来。而李渔小说却基本上不触及个人与国家的关系,而是主要集中于传统女子的贞洁、嫉妒、孝顺和仆人的忠诚上,通过夸大文学传统,将典型文本或是原创的现实冲突放置到他的小说世界;利用人为的巧合打破和嘲弄传统的宿命论与天理报应,从而使传统文学中的报应情节完全丧失了道德判断的功能。
  关键词:李渔小说 道德主题 反转 因果报应
  一、道德的矛盾性
  在传奇和话本这两个文学体裁中,相当多的故事涉及道德问题。这两种体裁都被划分为小说,反映了儒家价值观中个人和国家之间的关系,并且故事还强调了儒家的家庭伦理。李渔的作品基本上不触及个人与国家的关系,他对道德主题的反转主要集中于传统女子的贞洁、嫉妒、孝顺和仆人的忠诚上。
  在“三言二拍”中,寡妇的身份和贞节往往是沿着同样的模式来划定的:一个寡妇,多年无愧于贞洁的社会伦理,却被一个仆人玷污了。当她意识到失去了她的贞洁和清誉后,就放弃了生命(《警世通言》三十五卷“况太守断死孩儿”);或者处女被土匪奸污,她完成复仇之后自杀(《醒世恒言》三十六卷“蔡瑞红忍辱报仇”);在这个主题的俗套中,寡妇再婚是遭谴责的(《警世通言》二卷“庄子休鼓盆成大道”);而女子从一而终的想法是荣耀的(《醒世恒言》九卷“陈多寿生死夫妻”)。
  而李渔的几个故事转化了贞妇主题,“女陈平计生七出”(《无声戏》第五回)通过略微妥协以防止被强奸的方式改变了公式化的旧主题。当耿二娘被叛军头目抓获,她假装配合他的性要求,却想尽办法避免与他进行实质上的性交,为此她用了其他方式与他亲密:
  二娘千方百计,只保全这件名器,不肯假人。其余的朱唇绛舌,嫩乳酥胸,金莲玉指,都视为土木形骸,任他含咂摩捏,只当不知。{2}
  她保持贞洁的方式被描述为“以枝叶的代价来保存根干”,李渔在文中指出,“她不能被视为常态”。
  在《奉先楼》(《十二楼》第十回)中,贞洁主题被李渔特意削弱。他把两个主人公放到战乱的社会环境下,让他们面临不可能的选择,即保留妻子的贞洁还是挽救家里唯一的继承人。讽刺的是,尽管妻子一直坚持自己的贞洁,但他的丈夫、族人甚至是宗族的精神都希望她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儿子。最终妻子答应了,四叩祖先之后发誓说:“今生今世讲不得贞洁了。”在故事的结尾,虽然妻子失去了她的贞洁,她试图自杀却被救并且被抓她的人放回了丈夫身边。因此在作者看来,妻子失贞不但可以被赦免,而且可被视为善行。
  李渔另外两个故事表现出对贞妇主题的不同改编,它们不是以道德、荡妇或妾为主题,而是用了“贞洁”丫鬟和“男孟母”的主题。“妻妾抱琵琶梅香守节”(《无声戏》第十二回)中对俗套的变形,基本上是由三个女性角色经过角色转换而揭示的。当妻妾误以为他们的丈夫在远方死去,她们为了他的颜面而坚持做寡妇,但其实却很快地进入了第二次婚姻。而碧莲作为一个下等的不可靠的丫鬟,实际上却扮演了抚养家中独子的贤妻良母角色。
  李渔这个类型最显著的改写是“男孟母教合三迁”(《无声戏》第六回),它将传统的异性夫妇感情、寡妇的忠贞爱情转化成了同性恋故事。单就标题就能揭示出李渔有意识地模仿了“贞妇”“贤母”主题,这是对刘向《烈女传》中的孟母形象的极力歪曲。
  为赞扬孟母的美德,刘向的文字记录了她教育孟子的方法——选择一个适合孟子成长的良好环境。为了找到孟子能接受良好道德影响的地方,她搬了三次家:从墓地附近搬到靠近闹市的街坊,直到最后定居在学校旁边的房子里。我们都知道,这个有名的故事确定了致力于儿子道德教育的中国传统孟母原型。
  在李渔“男孟母”有名的“三迁”故事里则呈现出一种新的变形形式。贞洁的妻子和忠实的母亲实际上是一个享有同性婚姻的年轻男子,他三迁的原因是为了保护已故同性爱人的儿子。话本小说里李渔对刘向原始文本和“贞妇”“忠母”主题的嘲弄主要是通过夸大贞洁传统到荒诞的程度来实现的。例如,老伙伴许季芳对女性有着不寻常的看法。在解释为什么厌恶女性时,他给出了七个让女性有异议的理由:
  涂脂抹粉,以假为真,一可厌也;
  缠脚耳,矫揉造作,二可厌也;
  乳峰突起,赘若悬瘤,三可厌也;
  出门不得,若匏瓜,四可厌也;
  儿缠女缚,不得自由,五可厌也;
  月经来后,濡席沾裳,六可厌也
  生育之余,茫无畔岸,七可厌也。{3}
  讽刺的是,尽管季芳不喜欢女性的生理特征和社会地位,他的男爱人最后却穿成一个妇人的样子,适应妇女的举止,待在家里学习针线,照顾他的儿子并且掩饰他真实的性别直到死去。更荒唐的是,季芳不合常理地要求年轻的伴侣为他守节并且按照严格的儒家教育来抚养他的独子。通过夸大文学传统,李渔这个滑稽作者实际上是将典型文本或是原创的现实冲突放置到他的小说世界。他非传统的爱情故事有着最传统的贞节主题。两种文本世界的共存或是两种道德准则的并列呈现出他故事的矛盾性、效仿的荒谬性。李渔这样做,破坏了典型文本和俗套,并为新的观众群体重塑他们的形象。
  在李渔作品中其他道德主题的模仿主要包括女性的嫉妒、孝顺,仆人的忠诚。“移妻换妾鬼神奇”(《无声戏》第十回)颠覆了17世纪文学喜剧话本小说中的重要矛盾主题——嫉妒主题。女性嫉妒通常被视为家庭内部问题,容易引起冲突和争执。李渔并不谴责嫉妒,而是把它当作良好的行为、必要的醋意来维护,也增添了生活情趣。他写妾妒妻的“新式嫉妒”而不是“旧式”的妻妒妾,这转变了以往的常规主题。
  “儿孙弃骸骨僮仆奔丧”(《无声戏》第十一回)就是改写孝子和忠仆主题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有两个独立情节,第一个是强调子女的不孝,第二个是强调仆人的忠诚。在话本体裁里子女对孝顺非常重视,甚至达到为它牺牲生命的地步(“行孝子到底不简尸,殉节妇留待双出柩”(《二刻拍案惊奇》第三十一卷)。相反,李渔写的无情子女和孝道的缺失,让贪婪战胜所有其他因素,包括孝道。李渔故事中的子孙遗弃了垂死的父亲(祖父),而父亲的仆人却飞奔到主人身边为他处理后事,并且扶柩回乡下葬。自己的亲生骨肉抛弃了他,仆人却实际上完成了孝道。“奴仆好的,也当得子孙,子孙不好的,尚不如奴仆”{4}——这是李渔颠覆孝子旧主题而产生的新意义。根据韩南的观点,这个故事可以被看成《醒世恒言》中“老忠仆”的故事,它讲述了忠诚的仆人最终得到了家产。{5}为支持新的形式,李渔将常规主题再次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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