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泊,我的乌拉泊


  历史(history)就是他的故事(his story)。所有过去了的历史在被回望时皆有可能成为一段段难忘的故事。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是由一段一段的时间、一个一个的故事组成的。在这些时间段落里,在一些时间节点上,发生了一些影响甚至决定我们一生的故事。这些故事因其重要,因其独特,常常令人铭记于心。人生不满百,那些值得回首、回忆、回味的故事未必很多,但一定都弥足珍贵、价值连城,尤其是对于亲历者而言。
  郗文倩是“兵团二代”。当年国家为了屯垦戍边的需要,派遣百万人远赴新疆,组建了生产建设兵团。这些人正是作者的父辈。回望父辈们的青春岁月和热血追求,回首自己的童年生活,作者同样是滋味百般。兵团草创时期的艰辛,无数的苦与累、伤与痛,而今随着岁月长河的流逝都已沉淀为甘甜醇厚的回忆。父辈们一腔热血,为国奉献,不畏艰难,勇敢乐观。孩子们跟着住地窝子,吃玉米碴饼子,拿沥青块当零食,去盐湖挖盐,被暴风雪吹跑迷路……无数的往事,无尽的感动与感怀都一并拥到眼前来。时光交错,今已非昨,那些青春而美丽的、苦涩而甜蜜的岁月,并未随风而去,像陈酿老酒,历久弥香!
  罗寿宪的《我的知青岁月》记述了当年下乡插队时的一些难忘故事。夜灌时困睡在田里,结果水漫全身;女知青患急病时身为知青组长的作者急中生智迅速送医,因此收获了一生的爱情。这些故事,都是作者堪足回味终生的往事。难忘的往事,定然是动人的、美好的、带着体温的,是生命的一部分。这些故事因为岁月的淘洗将愈益如金子一般熠熠闪光。
  寒江雪的《我的高考》回顾的便是30多年前自己参加中考后参加高考的经历。在十年浩劫后的中国,恢复高考,使得全社会的莘莘学子重新站到了同一起跑线上,最大限度地实现了上大学的社会公平,借助高考跳出农门成为鲤鱼成龙的惊险一跃。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般的残酷竞争中,作者幸运地考上了大学,改变了命运。这样的往事在全国恢复高考40周年之际被重新回望,自然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历史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事和物组成的。事物有时会比人走得更远。潘顺成的《旧忆新记》,书写了记忆中的老事物。那些与我们的食物,我们的胃、嘴,口腹之欲、生存之需相关联的事物,必定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历史的重要在场者和组成部分。正是依凭对这些食物所带来的味觉、感觉的捕捉与打捞,我们才能更鲜活地更真实地回到历史的长河。少年时期“经商”卖冰棒的点点滴滴,母亲的宽慰与大爱,兄弟的要强与努力,从小自立的举动,连同那只带有时代烙印的冰棒箱一样,也许会在作者及一代人的记忆中保存得更长久、更生动。事物不灭,记忆长存,历史永在。正是因为人类有自己的历史,有对历史的不断记忆与省察,人生才开始有了意义和价值。
  乌鲁木齐东南方向约三十公里,有片戈壁,叫乌拉泊,那是我出生的地方,在那里,我生活了12年。
  父亲每次说起这个地名,总说成是“乌拉摆”,我以为他读了白字,或是河北老家的方音。后来,看到《乌鲁木齐市地名图志》中记载,说“乌拉泊”源自蒙古语,原本读音就应该是“乌拉摆”或“乌兰拜”,意为红色的靶场,早年蒙古族牧民经常在此骑射比武,优胜者被授予红色绢带,故得名。所以,父亲的读音是正确的。可不知什么原因,落在纸上,“乌拉摆”就变成了“乌拉泊”。泊者,水也,乌拉泊确实有着一湾湾水泊的,在茫茫的戈壁滩,这真是个神奇的所在。
  乌拉泊是一个风口,一马平川的戈壁滩,没有树,只有芨芨草,大风一无阻挡,肆意舞弄戈壁滩大大小小的砂砾,打在脸上生疼。如果迎风走,不仅要低头遮脸,挡住迎面的砂石,身体还要大幅度前倾,否则寸步难行。若顺风呢,自然不用费力,大风就吹着你叽里咕噜向前了,可是,要想停住却不容易,小时候最好的制动就是抱住身边一棵树,否则可能顺势滚到沟里去。而那时,父辈们最早种下的几十米宽的防风林带都已经枝繁叶茂了。
  1966年初春,就在这携着雪粒砂石的大风中,一批复员军人,携着年轻的新婚妻子,扛着铺盖卷,从中国的四面八方,乘坐几天几夜的火车到达乌鲁木齐,再转军用卡车来到这里。这群人中,就有我的父母,还有我同学们的父母。初次踏上这片粗粝、几无人烟的戈壁滩,是什么心情呢?父亲说,那个时候年轻,哪管!
  这一批军人和家属,属于新疆建设兵团,然而,他们来到乌拉泊,最初有着更秘密的任务,那就是组建一支坦克团。乌拉泊地处天山脚下,地势平坦广阔,正适合跑坦克。据说当时我们和苏联关系紧张,明着组建坦克团是军备行为,容易引起麻烦,所以就用复员军人,这是障眼法。父亲说,那时候,坦克团非常威风,游行时,我们穿着大马靴,走着齐刷刷的方阵,那叫一个“发”(新疆土语,意思是威风凛凛、拉风)!后来,因种种原因,乌拉泊会战指挥部转为农业团团部。
  不管是坦克团,抑或农业团,都不重要,安家才是最重要的。乌拉泊原来只有几个副业队,有几排房子,这群新来的垦荒者就不分夫妻男女临时住在几个大房间里。大通铺,天冷,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毕竟是春天了,冻土融化,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搭个地窝子,建个自己的家。
  地窝子,戈壁滩极简陋的居住方式,建造简单。在地面以下挖约近一人深的四方坑,四周用土坯或砖瓦垒起约半米的矮墙,顶上放几根椽子,再搭上树枝编成的筏子,最后用芨芨草、泥巴盖顶。一个地窝子用两天就建成了。
  地窝子冬暖夏凉,但通风较差,不过,只要能抵御风沙雨雪,管不了那么多了。上面发两个小凳子和两块床板,搭在一起,铺上被褥,就是一个小家。晚上外面北风呼啸,虽然雪片砂粒仍从大缝小隙的木门灌进来,但钻进被窝,再盖上棉袄,倒头就睡。父亲说,那个时候年轻,哪管!
  粗粝的戈壁滩、艰苦的环境似乎让人的生命力更为顽强。于是,女人们的肚子几乎同时鼓起来,她們挺着大肚子洗衣做饭,然后就轻轻松松当了母亲,之后再接再厉。于是,我们,不,准确地说,是我的两个姐姐,还有我同学的哥哥姐姐们,就在这地窝子里孕育,然后像这里的肉苁蓉,一个挨一个,争先恐后、蓬蓬勃勃地长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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