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灵魂凝聚在雪山之中
1984年，我在西藏山南军分区任政治部主任期间，那是5月的一天晚饭后，我和分区刘桂元司令员在营区内散步，边走边谈分区部队建设的一些事，突然值班室一位参谋跑步过来，说边防一团发来一份特级电报，刘司令很快打开文件夹，让我一起看：“军区张贵荣司令员生命危急，请分区速派医生抢救。”刘司令员当机立断，跑步到作战值班室先给分区医院孙院长打电话，要他速带3名医术最好的医生和抢救病人所需的药品、器材，15分钟赶到分区。从接到电报不到20分钟，一切准备就绪。刘司令员和我带着院长及3名医生，于晚上8点从分区出发，两辆越野车驶向黑夜，风驰电掣般向边防一团二营驻地奔去。
分区驻地泽当距边防一团二营驻地隆子县有300多公里。路况极差，多为沙石路面，高低不平，有的路段坑坑洼洼，车子颠簸得很厉害。直到早上7点钟才赶到边防一团二营驻地，下车不到10分钟，运送张司令员的担架队到了营部。此时张司令员去世已11个多小时。
事情发生在头天下午6点左右。张贵荣司令员在分区蒋参谋长陪同下，骑马到边防8连视察。这个连队是边防一团很偏远也是团里唯一不通公路的连队。连队战备物资和生活保障全靠人背马驮，而且每年要在10月前运进，到11月大雪封山，不用说物资进不去，人员进出都非常困难。张司令员在团里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决定实地考察一下，想尽快把公路修通。他们一行上午8点钟从二营驻地出发，到8连有40公里山间小道，要翻越两座雪山。一路险象环生，路越走越窄，有的路面只有三四十公分宽，路边是悬崖绝壁，无法骑马行走，只能牵着马小心慢行，稍不注意，就会连人带马翻进万丈深渊，非常危险。
到了下午6点来钟，还有最后一段山坡，8连营房隐约可见了。此时马上坡直喘气，有些困难，张司令员下马走了几步，蒋参谋长发现司令员也直喘气，走起来很费劲，劝他上马，他摇头不同意。参谋长走到司令员马后用手拉了一下马尾巴，马非常老实，不踢人，就示意让司令员拉着马尾巴走，这样能省些力气。张司令员拉着马尾巴走了几步，突然手一松，蹲在了地上，蒋参谋长立即上前扶，只见司令员脸色灰白，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便没了气息。蒋参谋长立即派同去的一名参谋人员跑步赶往连队，连队一名驻队医生跑步赶到出事地点，而此时已半个多小时过去，医生尽管立即用人工呼吸等办法，但抢救的最佳时机已过，无法挽救张司令员的生命。
晚上8点，蒋参谋长与连队领导商量决定将张司令员的遗体后运。连队没有担架，就到山下扯下几棵松枝，用背包带捆了个简易担架，挑选20个身强力壮的战士轮流倒换，因为多数路段狭窄，抬担架只能一头一个战士，经过10多个小时的艰难行走，早上7点赶到营部，战士们浑身上下全被汗水浸透了。
经过随去的孙院长和3名医生认真反复诊断，确认张司令员是因过度劳累和高原缺氧突发心肌梗死去世的。刘司令员指示让我在二营营部以分区党委名义给西藏军区党委发特级报，报告张司令员在去边防8连的途中突发心梗不幸病逝的消息，并立即组织运送张司令员遗体到分区。
在返回分区的途中，我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一幕幕浮现出与张贵荣司令员接触了解的一些往事。1980年到1983年，我曾在时任西藏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阴法唐（兼成都军区副政委、西藏军区第一政委、西藏军区党委第一书记）处做秘书工作，并兼任西藏军区司令部办公室主任。由于工作关系，我与他接触了解较多。
张贵荣有着传奇的人生经历。他是一位有着1米80的个头、剑眉星目的英武男子汉。于1948年12岁作为文艺兵特招入伍。之后改行从基层排、连、营长干起，直到任团长、副师长、师长职务。在野战部队这个大熔炉里摸爬滚打几十年。曾经历过抗美援朝和中印自卫反击战血与火的艰险洗礼和严峻考验，从而磨炼了钢铁般意志和牺牲精神，增长了卓越的指挥才能，成长为我军一名优秀指挥员。西藏是我国西南边陲重要屏障，战略地位极为重要。为加强西藏部队建设，上级将张贵荣从师长职务晋升为西藏军区副司令员。他一直分管部队训练和边防基础设施建设，经常深入边防一线指导部队建设，任副司令员五年多，全区边防建设有了很大进展。他是一位重事业、干实事、求实效的人。他连续好几年没有正儿八经休过假，多是利用去成都开会之机在家住几天便返回来了，一心扑在部队建设上。1984年2月任命为西藏军区司令员，时年48岁，是当时成都军区范围最年轻的正军职干部。在成都军区领导谈完话的第二天便返回西藏军区，履行司令员的职责。那天很巧，我在成都开完会返藏时，我们俩乘坐同一架军用飞机。在机上他兴致极高地给我讲了如何加强西藏边防建设的宏伟规划和设想，他说：“在自己的任期内，一定要使边防建设上一个新的台阶，部队的战备训练有一个新的起色。”我听了深受教育和鼓舞。
他是一位言行一致、说了就做的领导干部。5月初，张司令员从昌都到林芝跑了几千公里边防一线，来到我们山南军分区调研指导工作。那天上午听完分区工作汇报，下午便深入到分区机关和直属队看望部队。吃晚饭时，我发现张司令员眼里布满了血丝，脸色憔悴充满了疲惫，我劝他在分区休整一下再去边防。他说：“不下来不知道，一下来发现需要解决的问题真不少。跑了一个月了，才到三分之一的边防连队，不抓紧不行啊！”吃完饭，随他一起来的军区司令部陈参谋悄悄告诉我：“张司令员在去往林芝军分区墨脱（全国唯一不通公路的县）边防途中尿过血，之后吃了一些药止住了。”我听后心里极为不安，便拉着分区刘司令员一道到张司令员住的分区招待所劝他休息几天再下去。他说：“你们的好意我领了，你们都清楚，西藏边防点多线长，部队都驻守在海拔三四千米以上高寒缺氧地区，生活条件极为艰苦，有的一个班守着十多公里边防线，做饭连口锅都没有，用脸盆，烧火没有柴，靠捡牧民的牛羊粪来烧，几乎顿顿吃夹生饭，常年吃不上蔬菜，战士脸色发灰，嘴唇发紫，整把的头发往下掉，这样的生活状况不改变，我作为司令员寝食难安啊！”张司令员感人肺腑的一席话，让我们无限感慨，深受教育，从中看出他对加强边防建设、改变边防部队生活状况的高度责任感和强烈的愿望。我和刘司令员只好劝他早点休息，并怀着不安的心情很快离开。第二天，便由分区蒋参谋长陪同到边防一团，先到了团里唯一不通公路的边防8连，谁也想不到途中会出那样不幸的事。
张贵荣司令员把自己48岁的宝贵生命献给了部队建设事业。48岁，正是年富力强干事业的黄金时期；他的心脏停止在去边防的路上，他为边防建设操劳因公殉职而走的；他的梦想永远留在了边防，他的理想信念和对边防建设宏伟蓝图永远留在了雪域高原，党和广大指战员永远不会忘记他。上级追授他为优秀党员领导干部和烈士称号，是当之无愧的。
张贵荣司令员去世后，8连战士们在他心脏停止跳动的雪山坡上，用山上的石块垒了座高高的坟墓，让后人永远记住这位将军为边防建设献身的动人事迹。每年新战士来到连队都要在此举行庄重悼念仪式，以教育和激发大家热爱边防、献身边防的热情。据说边防8连的路前几年就已修通了，张司令员生前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这是对他英灵的最好告慰，他在地下有知该放心瞑目了，好好安息吧！
我在山南军分区工作期间，时常到边防一团，远眺张贵荣司令员去世的皑皑雪山，在蓝天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是那么的庄严，那么的峻拔，那么的圣洁，那么的神圣。他的灵魂仿佛就凝聚在雪山晶莹的银光之中。
责任编辑：赵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