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侃采桑子【国学大师黄侃传奇】

  黄侃先生(1886―1935),是我国近代著名的文字学家、训诂学家和音韵学家。他和他的老师章太炎被共称为“乾嘉以来小学的集大成者”,“传统语言文字家的承前启后人”,他是章太炎弟子中最有成就者,继太炎先生之后著名的国学大师。黄侃不仅是著名的学者,而且也是近代民族民主革命家,他早年在日本参加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从事推翻清王朝的革命活动,是辛亥革命先驱者之一。
  
  幼时聪颖勤学绝人
  
  黄侃先生是湖北蕲春人,其父为二甲进士出身,曾官至四川按察使。为人清正,执法严正,不畏强权,蜀人颂为“黄青天”。后因平反冤狱得罪权贵辞官而去。黄侃自幼聪颖过人,三岁时拜名儒江叔海(瀚)为师,初授《论语》,每次方一上口,即能背诵。四岁随父游成都武侯祠,壁悬联语甚多,小黄侃一览,便默然不忘。人以其早慧,皆呼为“神童”。七岁时所作诗句已有可观。1892年,其父在江宁(南京)主尊经书院,黄侃在家书末尾缀诗云:“父作监梅令,家存淡泊风。调合天下计,杼轴任其空。”时宣昌王鼎承先生自山西藩司解职客江宁,与其父为世交,过从甚密,见诗引为奇才,即日以幼女许配给黄侃。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黄侃年十二,其父患恶疾逝世。由于父亲生前为官清廉,病故后家无余财,生活窘迫,与母亲国氏相依为命。黄侃少承家学,又得名师指导,故其学得早成,十五岁就考上了秀才,但是负有大志的黄侃不愿在科举上下工夫。他天分很高,聪颖过人,博览群书,畅通经史,诗词歌赋无不精通。
  
  发出“武昌起义的火箭”
  
  清廷废科举后,黄侃考入湖北文普通学堂,同学中有宋教仁等,后来都成为著名的革命党人。那时黄兴在两湖书院就读,通过宋教仁和黄侃相识,彼此往来甚密。此时黄侃已开始接受革命思想,他和宋教仁感情很好,他们在同学当中经常宣传反清,反对君主专制等革命思想,黄侃又多次讥讽不学无术的鉴学李贡三,结果被开除学籍。后来黄侃以故人之子的身份去见湖广总督张之洞,张认为黄侃是当世不可多得的人才,乃资助其官费留学日本,入早稻田大学深造。1906年,黄侃在日本又与宋教仁相遇(宋也因为进行革命活动,被开除学籍,亡命日本),不久就参加了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张之洞听说黄侃在日本从事推翻满清的革命活动,就不再资助其官费了。1907年,章太炎(炳麟)先生在日本东京,受孙中山先生之命,主持民报社。一日见黄侃所写文章,大奇,即写信约见,书中有“知君为天下奇才”之语。黄侃就多次登门谒见求业,得到章太炎的赏识,有心授业。1908年春,黄侃因母亲病危将回国探亲时,太炎先生就对他说:“回国后,你可拜孙仲容为师。如仍回日本,就从我学习吧!”黄侃当时就决定跟从太炎先生,当天就备礼叩拜师。由国内二次赴日本后,便师事太炎先生,受小学(文字学)、经学,同时参加革命活动。黄侃也经常写文章宣传革命,所写文章皆署名运甓。乃取陶侃运甓之意以自励。那时黄侃仅二十岁左右,文笔锋利,热情奔放。1910年,湖北革命党人函促黄侃回国共举大事,他回国后与同志们分析当时形势,认为时机尚未成熟,不可轻动,应该积极做好组织宣传工作,特别是要办好报纸刊物,激扬民主,发动群众。黄侃则返故里倡孝义会,常潜深山幽谷、荒祠古刹中,宣传种族大义及国势危急状,号召人民起来推翻君主专制,每次演讲听者达千人,环蕲春八县豪杰之士闻风兴起者数万人,共推黄侃为盟主。时两江总督端方,下令严捕革命党人,闻黄侃卧病家中,急电督陈夔龙派兵镇压,黄侃仓皇出奔,复潜走日本。1911年,他才返鄂策动革命。黄侃回国的时候,正处在清王朝统治摇摇欲坠,革命力量蓬勃发展时期。当时长江中部著名的革命团体有“共进社”和“文学社”,同盟会员也有以个人身份参加这两个团体的。“文学社”成立于1911年1月30日,蒋翔武为社长,重要成员有詹大悲、刘复基、李抱良(即李六如)、何海鸣、温楚珩等人。“文学社”章程就是由黄侃、温梦珩审定的。
  1911年,黄侃到河南为布政使江叔海幕客,并在豫河中学任教,由于在课堂上宣传革命思想,因而不到半年就被解聘了。8月间黄侃从河南回到汉口,詹大悲设宴招待,酒后黄侃大骂立宪派,认为他们所提出的和平改革方案纯属欺骗,当下提笔为“文学社”大力支持的《大江报》撰写时评,标题为《大乱者救中国之妙药也》。黄侃次日即回蕲春。此文刊出,震动一时,鼓舞人心,深受革命人士欢迎,清王朝大为惶惧,认为大逆不道,下令将《大江报》封闭,并逮捕了詹大悲、何海鸣。在法庭上,詹、何二人不愿泄露黄侃之名,都争认时评为其所作,表现了革命党人的高尚品质和勇气。
  《大江报》被封,舆论界大哗,特别是新军士兵对此表示出极大愤慨。时湖广总督瑞�,第八镇统治张彪等人也了解到新军中有革命党人且与《大江报》有联系,生怕士兵“大乱”,于是下令对新军严密监视,禁止官兵随便出入,欲调巡防营(旧军)来省城加强防卫,形势极为紧张。而革命党人自《大江报》被封后失去喉舌,詹大悲被捕,失去一个重要领导人,军队戒严令下,又无法展开活动,也预感到若不发动起义,就有束手待毙的危险,因此积极酝酿起义。10月8日(农历八月十七日),“共进会”领导人孙武制造炸弹不慎受伤,革命机关暴露,清王朝下令逮捕革命党人。10月10日晨,彭楚藩、刘复基、相洪胜三人遇害,官府还在继续捕人,在白色恐怖下人人自危,当天夜晚第八镇工程营士兵首先发难,爆发了轰轰烈烈的武昌武义。
  从辛亥革命发展的过程看,武昌起义的导火线应溯源于时评《大乱者救中国之妙药也》,这是一篇讨伐清王朝的檄文,是武昌起义的一枚火箭,过去有关辛亥革命的史料,皆认为是詹大悲所撰,但实际上出自黄侃手笔,这一点应该指出,不能湮没黄侃的功绩。
  
  尊师重道尤重气节
  
  黄侃自1907年从章太炎游,二十余年间,执弟子礼始终甚谨。虽然他们年龄差距不大,但对师道尊严却看得很重,师徒之间,最重礼数,逢年过节,或久别重逢,依例都要躬行叩拜之礼。1914年,章太炎先生因反对袁世凯复辟帝制,被袁变相幽禁在北京东城钱粮胡同某宅(北京著名四大凶宅之一)。黄侃一听恩师被软禁,冒着生命危险搬入章寓侍奉先生共患难,一面侍奉,一面与师日夜论学。黄侃所为,使身陷困顿中的章太炎深为感动,遂将其得意之作《新文学》相赠,并题词其上,以为回报。黄侃与师同舟共济没有多久,就被警察驱出。章太炎非常气愤,曾为此一度绝食,章黄师生感情之深由此可见。
  黄侃在学术上除尊重章太炎外,还非常钦佩刘师培的学问,曾以师礼事之。当时学术界很多人都很奇怪:黄比刘年龄只小一岁多,二人在北京大学是同事,在学术上也是齐名的,甚至不少人认为黄氏在文字学方面的造诣,实超过刘氏。但黄侃自觉经学不及刘氏,于是改朋友为师徒,正式拜刘师培为师,这真是“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了。刘师培,江苏仪征人,经学根底很厚,号称“国学大师”。早年曾参加革命,在日本入同盟会,不久为两江总督端方收买为密探,差点被革命党人处死。1914年投靠袁世凯,成为反动组织筹安会“六君子”之一。1915年秋,刘师培在北京召集学术界知名人士开会,动员大家拥戴袁世凯称帝,到会的人慑于袁世凯的淫威,又碍于刘师培的情面,均默然不出声,只有黄侃怒斥刘师培:“如是请刘先生一身任之。”说罢拂袖而去,诸学士随之退场。刘师培原以为黄侃对自己极为尊重,届时一定会带头捧场,没想到黄侃坚决反对,弄得刘十分狼狈。章太炎先生知道此事后非常称赞,曾有“是时微季刚(黄侃字季刚),众几不得脱”之语。
  
  常对胡适嘲笑怒骂
  
  胡适在五四运动时提倡新文学,是个“新派人物”,但他的思想却不“新”。当时虽已民国,但是被废黜的溥仪仍然住在皇宫内,自称“皇帝”,一日溥仪忽然心血来潮,召见这个“新派人物”,胡适欣然前往,见溥仪行“大礼”,口称皇上,胡适此举颇为学者所不齿,后来北京大学著名学者林损教授,被胡适排挤辞职时,曾斥胡“汝为溥仪之奴”即指此事,黄亦甚鄙视。当时作为新文化运动的主将胡适,积极提倡白话文运动。章太炎和黄侃都竭力反对。其时胡适、黄侃同在北京大学任教。作为守旧派人物,黄侃学问大,脾气也大,看不惯胡适等一批新派人物的做法,一有机会便对胡适嘲讽奚落一番,胡知黄的“疯”脾气,只得每每谦让。一次黄侃问胡适:“你口口声声只要推广白话文,未必出于真心。”胡适不解其意,问其原因。黄说:“如果你身体力行的话,名字就不该叫胡适,应该叫‘往那里去’才对。”胡一时语塞。又一次黄侃给学生讲课,兴起之际,又谈起胡适与白话文,他说:“白话文与文言文孰优孰劣,毋多费笔墨。比如胡适的妻子死了,家人发电报通知胡适本人,若用文言文,‘妻死速归’四字即可;若用白话文,就要写‘你太太死了,赶快回来呀’十一个字,其电报费要比用文言文贵两倍多。”全班同学捧腹大笑。
  是时,京剧名伶谭鑫培名闻北京,各大学多有好之者,某日北京大学课间休息,教授们闲话谭伶的《秦琼卖马》,胡适插话说:“京剧太落伍,用一根鞭子就称是马,用两面旗子就称是车,应该用真车真马才对……”在场者静听高论,无人做声,黄侃却立身而起反驳道:“适之(胡适的字),适之,唱《武松打虎》怎么办?”黄侃的意思是按照你胡适的说法,演《武松打虎》是不是戏台上也要打死一只真老虎?一时为之哄堂。1934年,胡适应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的邀请,曾在中大礼堂作了一次演讲,引经据典,参以时代的观点和看法,讲得十分精彩,在场一千多听众,热烈鼓掌。可是黄侃听说胡博士来中大演讲,便跑到中大校门口,跳脚大骂胡适,胡适对之竟无可奈何!黄侃在武昌各大学讲课,也表现出许多怪脾气,最显著的是他上课要凭他高兴,他讲课兴起,可以一讲几个小时不下课;要是他不高兴,便什么都不理,即便系领导和学生反应不佳,他也毫不为意。他讲国学方面的课程如《文心雕龙》,确有天才,一方面是由于他满腹经纶,另一方面更由于他口辞敏捷,所以讲得滔滔不绝,他讲课从来不用什么大纲和讲稿,信口道来,尽是精妙好文。黄侃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一直我行我素,直到遇上石蘅青(石瑛),才算遇到了克星。
  
  碰上石蘅青,秀才遇到兵
  
  石瑛(1873―1943),湖北阳新人,字蘅青,是著名的“湖北三怪”之一(其他“两怪”为严重与张难先),不过石瑛之怪,严格说起来,只能说他对事认真。石瑛1903年中光绪癸卯科举人,1904年考取官费留法,入海军学校。以爱国心切,因盗取该校秘密图纸,欲寄回国发展我国海军事业,事发,被法国驱逐出境。乃渡海去英国伦敦大学学铁道工程,同时参加同盟会。他本身就是一位饱学宿儒,而且学贯中西。当武昌高等师范学校改称武昌大学(即武汉大学前身)时,石氏即出任改制后的首任校长。石瑛的作风,最讲求踏实,认真,廉洁,反对疏懒,浮夸,狂妄。他平时不仅严格督促学生的功课,也同样雷厉风行地考察老师。他发起脾气来,不惜动粗,石氏这种粗线条作风,使得玩世不恭和疏狂惯了的黄侃也招架不住,黄曾自我解嘲说:“碰着石蘅青,就像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其实只是因为石瑛身材魁梧,孔武有力,而黄侃是一副瘦削和体弱多病的身躯,真要闹翻了动起武来,黄氏是要吃亏的。所以黄侃常说:“好汉不吃眼前亏。”
  石氏不仅对学生查得严格,而且对教授教学是否负责认真,亦绝不马虎。当然对黄侃讲课凭高兴,不用大纲也不写讲稿的教学作风,早就了解到了,很不以为然。有一次,石瑛严肃地规劝黄说:“季刚,你读了一肚子好书,为什么不好好用以济世呢?还发什么狂呢?”黄氏只有称是。有人曾问黄侃:“为何转了性?”黄氏毫不隐讳地说:“打不过人家,有什么办法呢?”可见黄表面狂傲,实际心里非常明白。
  
  谶语成真,大师早逝
  
  黄侃先生曾说:“学问成熟,自然要著书。我打算五十以后就从事著作。”1935年农历二月十九日,先生四十九岁生日,余杭太炎君赠上一寿联云:韦编三绝今知命,黄绢初裁好著书。太炎先生是催他写著,寄愿望于已年近半百的黄侃,写出“绝妙好辞”。谁知太炎先生苦心而作的对联无意间嵌着“黄”“绝”“命”三字。黄侃展开寿联,一眼就看出暗藏的玄机,因此很不高兴,以为“命该绝矣”。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内心都是忐忑不安。就在当年,竟然谶语成真,这样的结局令人黯然神伤。1935年重阳节,黄侃带着子女甥婿,登高南京鸡鸣寺,饮酒赏菊,但因身体不适,不久就回家了。回来之后,独坐量守庐的书房里,郁郁寡欢。他想起了李后主的《却登高文》,有感而发,赋七言诗一首。
  刚刚写好,林尹先生(当时在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教书)来看他,他就将这首诗给林先生写了一个条幅。就在当天,先生因饮酒过多,登高劳累,胃血管破裂,吐血不止,经医生抢救无效,两天后,即10月8日(农历九月十一日)就不幸逝世了。谁也没有想到,这就是他最后一首诗,最后一幅字。先生在弥留之时,犹未忘国事,他吃力地问家人:“河北近况如何?”(时日军侵略河北,前线战事吃紧)最后又曰:“难道果真到了不可为的地步了吗?”黄侃先生未满五十就与世长辞,是太不讲究生活的缘故。一则喜欢和别人斗气,二则好酒少眠,夜晚用功,通常黎明才睡。人不是铁打的,长期这样,哪里经得住?可惜一位绝顶聪明而用功的学者,没有给后人留下应有的文化遗产,是我国学术上无可估量的损失。
  (责任编辑/刘晨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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