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本异文引起的唐诗误读】唐诗宋词精选100首

  摘要:文献典籍在传抄、印刻、引用过程中所出现的讹误或替代,导致版本异文的大量出现,审慎考辩异文对正确解读作品至关重要。李颀《无尽上人东林禅居》、《题�公山池》诗名、诗句在各时代版本、引用书籍中皆有明显差异,关注异文可觇视李颀诗歌的版本流变,捕捉文字变更中隐合的诗学理念。考订异文有助于接近李颀诗歌的原貌、正确解读诗歌,还能弄清诗歌中宗教人物的真实身份。
  关键词:版本异文;正确解读;李颀诗歌;变易缘由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7387(2011)04-0149-04
  
  囿于现存唐人诗集的版本异文,导致很多诗歌出现误读现象,偏离了作家的真实旨意。以李颀诗集为例,不同时代版本存有很多差异。《全唐诗》辑录的李颀诗歌字句、题名皆存在问题,今人若以此去解读诗歌,难免南辕北辙,背离了李颀的创作心态。本文考核《题�公山池》、《无尽上人东林禅居》诸本差异,以期正确解读李颀诗歌,解决相关问题。
  
  一、《无尽上人东林禅居》应为《无名
  上人东林禅居》
  
  首先,从李颀诗集的流传版本来看:《全唐诗》等所录诗名《无尽上人东林禅居》,误,当作《无名上人东林禅居》。
  宋刊残本《文苑英华》卷二三五题作《无名上人东林禅居》;南开大学善本书库藏明隆庆元年(1567)《文苑英华》刻本卷二三五亦题《无名上人东林禅居》。
  又据国图善本部所藏李颀诗集最早的版本,即明正德乙亥(正德十年,1515)刘成德刻本《李颀集》三卷,亦做《无名上人东林禅居》。
  还可据《唐诗品汇》知其诗题为《无名上人东林禅居》。嘉靖十六年(1537)序刊本《唐诗品汇》卷十一作《无名上人东林禅居》;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影印明万历年间汪宗尼校订《唐诗品汇》本,亦题作《无名上人东林禅居》。而文渊阁《四库全书》收录《唐诗品汇》则改“无名”作“无尽”,故不能简单以高棵《唐诗品汇》编撰年代早于李颀刻本而据此断言诗题为“无尽”。
  故以宋本《文苑英华》、明《李颀集》、《唐诗品汇》所录为据,李颀原诗当为《无名上人东林禅居》。
  诗名变易为《无尽上人东林禅居》,始见于明。明铜活字本《李颀集》乃作《无尽上人东林禅居》,异于前本。后来之本或阙字存疑,如嘉靖庚子(1540)朱警《唐百家诗》本作《无名上人东林禅居》,北京大学古籍特藏库凌登瀛刻本《李颀诗集》作《无上人东林禅居》;或延续明铜活字本作《无尽上人东林禅居》,如明胡震亨辑《唐音统签》、清《全唐诗》诸书。
  梳理此诗版本异文,可据此得悉李诗中的无名上人为神会弟子,《宋高僧传》卷十七有《无名传》。无名师从荷泽神会,“得会师付授心印。”无名于天宝八年出家,其《无名和尚塔铭》记载“初依北祖华严,从渐而入后访南宗荷泽,自顿而证。至于方广大乘,沤和波若,投针彻底,游刃皆空。既不舍于文字,亦不耽著禅味,盖真解脱人也。”神会大师天宝四载人住东都荷泽寺,天宝十二载被诬聚徒兴事而贬谪荆州,无名在洛阳求学于神会当在天宝八载至天宝十二载间,“自此志历四方,周游五岳。”当时,李颀辞官再隐颍阳故里,常游走洛颍,参谒大德,写了数首与僧侣酬唱之作。
  
  二、《题�公山池》诗题存疑、文字有讹
  
  《题�公山池》诗题存有版本异文,有“�公”和“�公”两种情况。南宋刻本王安石《唐百家诗选》卷五诗题作《题�公山池》;宋计有功《唐诗纪事》(南开大学藏嘉靖本、中华书局2007年版)卷二十、金元好问《唐诗鼓吹》(清顺治十六年陆贻典刻本)卷四、元郝天挺《唐诗鼓吹集注》(南开大学藏至大元年(1308)刊本)卷四、元杨士宏《唐音》(民国十二年沔阳卢氏慎始基斋影印明嘉靖本)卷八皆作《题�公山池》。杨士宏曾说:“柳子厚亦有送《�上归淮南序》,未审即此�公否?”“�公”、“�公”是版刻误笔,还是别有内情,留存方家考定。
  《题�公山池》一诗字句之版本异文极夥。《全唐诗》录如下:远公遁迹庐山岑,开士幽居祗树林。片石孤峰窥色相,清池皓月照禅心。指挥如意天花落,坐卧闲房春草深。此外俗尘都不染,惟馀玄度得相寻。
  其一,第二句“开士”两字早期版本皆作“开山”,改易为“开士”则体现追求协韵的诗学观。
  宋、元无“开士”之说,《唐百家诗选》、《唐诗纪事》、《唐诗鼓吹》、元郝天挺《唐诗鼓吹集注》、元杨士宏《唐音》皆作“开山”。明铜活字本《李颀集》卷下、《唐诗品汇》卷八十三、胡震亨《唐音统签》卷八十三亦作“开山”。
  “开山”易为“开士”始自明人。明李攀龙《古今诗删》卷十六、《唐诗选》卷五改为“开士”。
  其二,宋元《唐百家诗选》、《唐诗纪事》、《唐诗鼓吹》、《唐诗鼓吹集注》第四句皆作“清池白月黠禅心”,《唐诗鼓吹集注》、明铜活字本《李颀集》、明钟惺《唐诗归》作“清池白月照禅心”,而《唐诗品汇》、《古今诗删》、《唐诗选》、《唐音统签》、明陆时雍《唐诗镜》卷十六作“清池皓月照禅心”,清人多承袭“清池皓月照禅心”;“片石孤峰窥色相”有人曾作“片石孤云窥色相”,纯为后人生造。“孤峰”易为“孤云”始自李攀龙《唐诗选》,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力挺此说,非议“孤峰”,至清《唐诗别裁集》、《御选唐诗》亦袭是说。
  将“开山”改为“开士”体现了追求协韵的诗学观。“山”为“十五删”上平韵,归人平声;而“士”属“四纸”上声,划为仄声。就此诗而言,首句第二字为平声,下旬第二字依照常理当为仄声,运用“山”字致使上下两句平仄不协。然原诗早期版本皆作“开山”,所以元好问、郝天挺对“开山”之说虽存疑虑,注作“开山疑作开士”,但却未加更改。可元好问、郝天挺的疑问在明代却被士人信以为真,强将“开山”易作“开士”。王世懋较早主张改易此诗。
  李颀七言律,最响亮整肃。忽于“远公遁迹”诗第二句下一拗体,余七句皆平正,一不合也;“开山”二字最不古,二不合也;“开山幽居”。文理不接,三不合也;重上一“山”字,四不合也。余谓必有误,苦思得之日:“必开士也。”易一字而对仗流转,尽祛四失矣。余兄大喜,遂以书《艺苑卮言》。王世懋改易原诗,受到了乃兄王世贞的赞许,世贞亦采纳是说。他曾说:“‘远公遁迹庐山岑’,刻本皆言开山幽居,不惟声调不谐,抑意义无取。吾弟懋定以为“开士”,甚妙。盖言昔日远公遁迹之岑,今为开士幽居之地。‘开士’见佛书。”
  与王氏兄弟学术理念相近的李攀龙,重视诗律的音调与韵致,其《三韵类押序》云:“辟之车,韵者,歌诗之轮也。失之一语,遂玷成篇,有所不行,职此之故。”正如王世贞《古今诗删序》所述:“于鳞之所取,则亦以能工于辞,不悖其体而已,非必尽合于古”。李攀龙选辑古诗,圭臬分明,尤为注重诗歌法度与修辞的揣摩,故《古今诗删》、《唐诗选》均将“开山幽居”易作“开士幽居”。
  不少人对李、王改易诗句表示不满。胡震亨论 云:“弁州公以开山声调不协,欲改为开士。此元人郝天挺《唐诗鼓吹注》中说也。吾谓远公即指�公,开山即就上庐山衍下做到山池上,意义实然。虽不叶,不可改也。不然,一人耳,既拟之远公矣,复泛称为开士,可乎?”方弘静亦云:“二王以‘开山’为‘开士’似得而绎之,未然。……题日山池,‘开山’非误。”胡震亨编撰《唐音统签》时博观群书,又参考朱警《唐百家诗集》中《李颀集》,见到此诗较早底本,故对王、李改易原句,颇为不屑。方弘静也出于恢复原貌的心理,对王世懋、王世贞的改易提出异议。
  然胡、方感喟之言并未引起明人反省,不少士人还是出于律诗结构整饬、平仄协韵心理将“开山”易作“开士”,“‘开山幽居’为‘开士幽居’,愚窃谓此相校雠,差觉胜耳。”明人力求以律诗标准严格要求唐诗,甚或篡改字句,亦可从何良俊一番评论得窥其旨。何氏云:“五十家唐诗李颀《题�公山池》‘片石孤云窥色相,清池皓月照禅心’。‘孤云’改作‘孤峰’,‘皓月’改作‘白月’。夫既言片石,又日孤峰,不免叠床架屋。若‘白月’则前无所本,只是杜撰。以启后人换字之端。盖唐诗为庸俗人所改,如此类甚多。其疑误后学,可胜道哉!”何氏论语有失公允,他对宋、元、明初诸本所录“白月”视若无睹,斥为“杜撰”;又纯以律诗圭臬衡量,矫枉过正,宁守偏执不去查证,也坚持陋见,以伪作真。岂不知,正如杨士宏《唐音》所论:“此篇粗看似音律参差,句法错杂。详玩乃见古朴处,不得不如此自是老态。”
  “清池白月黠禅心”易为“清池皓月照禅心”,其文字变异亦有轨迹寻绎。宋元文献典籍更接近李颀诗歌原貌。尽管王安石、计有功、元好问、郝天挺在诗题上存有差异,但诗句皆作“清池白月黠禅心”,而不是“清池皓月照禅心”或者“清池白月照禅心”。王安石、计有功接触到李颀诗集的较早版本,而宋本在宋室南渡后不幸散佚。明人辑录李颀诗歌时,是否依然是王、计所见的宋本很值得怀疑。现存李颀诗集最早版本为正德乙亥(1515)刘成德刻本《李颀集》(现藏于国图善本部),刘成德当时只据残缺录本辑录李诗八十七首,亦未得李颀刊本;朱警刻《唐百家诗集》所用的李颀诗集之底本为宋本,周勋初指出:“嘉靖时期朱警刻《唐百家诗集》,其行格也是半叶10行、行18字。朱氏序言中说,各家诗集均以宋本为底本。后人当然不能贸然断定他是根据书棚本重刻的,但推断其中有不少本子原出陈起父子所印的宋本,当去事实不远”。朱警《唐百家诗集》所用底本如源于南宋陈起刊本,在时间上不及王安石、计有功所见宋本,似应以王、计“白月�”为是。
  撇开版本问题,后代为何全盘接受“照”字而舍弃“�”字呢?钟惺曾引谭云春语:“人知下旬‘照’字妙,不知‘窥’字尤妙”,前人对“照”的欣赏虑及它所创造的意境及韵致。佛家颇喜用“照”字,常譬镜喻谓人窥见清净本性,洞然照见众生本心。“�”字略显朴拙,似无“照”字富有韵意深远、灵巧空明之感,故后代选诗全部延用“照”字,不再关心宋元版本原作何字。“白月黠”而易作“皓月照”,也具有词语甄择的因素。正如前引何良俊所语,他舍弃查证,先客为主,无睹宋元明初诸本所录“清池白月照禅心”,竞言之凿凿古无“白月”只有“皓月”。
  如果不厘清《无尽上人东林禅居》、《题�公山池》两诗版本异文,则很容易造成理解障碍,难以辨清诗题中的人物、无法正确解读诗句之意。
  其一,分辨版本异文,可从中知悉后人传抄、引用前人时诗句具有重新考订、融入个人诗学理念的倾向。士人选诗既有保持原貌、探求本来面目的心理,亦有发挥主观能力、加以窜改的一面。他们对前人诗句重作判定、甄择,或者以自己诗学标准衡量前人诗句。就李攀龙、王世贞而言,他们严格秉承律诗圭臬,恪守韵律和韵致的诗学标准,乃至强加改易前人字句。倘若学识有限,则贻误后人,反弄巧成拙,离原诗走得越来越远。
  清代几本选录此诗的著作几乎全盘接受了明代版本文字,在此诗的字句上几乎不再提出什么疑问或异议。如果获知王士祯《唐贤三昧集》、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张潜《诗法醒言》在选诗时所秉持的标准,对其沿袭“开士”与“皓月照”之词而未加辨别的情况便不会感到奇怪了。选取诗歌和汇录全集的目的不可能相同:汇录全集力求搜集各种不同版本,辑录异文,收集某位诗人的全部诗作;而选诗带有编撰者的明显意图,有一定的价值标准和甄择尺度。如《全唐诗》作为一部大型诗歌总集,它汇集不同异文,并将此一一标出。清代其他选本只根据作者兴趣选辑诗歌,较注重语言的韵致与诗律的协和,它们所载录的“皓月照”的确从词语上要比“白月�”富有韵致,延用的“开士”也要比“开山”更合律诗平仄。
  其二,考校版本异文有助于窥见诗歌原貌,藉此判断�公不是瓦官寺�禅师,无尽上人实为无名上人。不少学者认为《题�公山池》中的�公为瓦官寺�禅师,如瞿蜕园、朱金城等校注李白诗集时,引用李颀是诗以为“时代相接,必即此�和尚也”。此诗题目本就有疑问,各书所记�公、�公孰真孰讹,非一言半语可明;仅因时代相近,断然以为�公即瓦官寺�禅师,更不能令人信服。认为诗中�公即瓦官�师,导致阐释李诗时出现差异,难以解释诗中“山池”位于何处,导致异说纷呈。目前尚未有证据提及金陵瓦官寺建有人工山池,寺中也无“孤峰”,而就诗意揣测,这位�公应是一位隐居深山的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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