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支遁诗文对汉译佛经之容摄] 佛经翻译如何影响中国传统文化

  关键词:东晋;佛经;支遁;汉地本土文化;佛与菩萨之行事;诸法空;禅定;五言赞   摘要:东晋时期,大量佛经出现了汉译本,佛经对汉地本土文化的浸润加强。作为东晋高僧,支遁的诗文不仅在题材层面容摄了佛与菩萨之行事等,对佛经诸法空、禅定思想的容摄更已深入到核心的主题层面,其五言赞则容摄了汉译佛经赞的五言形式,显示出汉地本土诗文容摄佛经初期阶段的特征。支遁诗文容摄佛经有力地开拓了汉地本土诗文容摄佛经的道路,确立了后世汉地本土诗文容摄佛经的格局。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4474(2011)05-0008-05
  
  东晋时期,译为汉文的佛经已达四百余部,与佛经的汉译相伴的是佛经对汉地本土文化的浸润。东晋时期,佛经浸润汉地本土文化已达一、二百年,爱好、研读、讲说佛经的汉地人包括很多当时的社会名流如孙绰、许询、殷浩等,支遁(314~366)便是其中的一位。
  支遁是佛徒,曾注《安般守意经》、《本起四禅》,详研大小品般若、《慧印经》,写出《大小品对比要钞》、《道行指归》,讲《维摩经》、《道行般若经》等,“佛理所通,玄拔独悟”;同时,又“文义冠世”,曾讲《逍遥篇》,“才藻惊绝”。支遁以诗、赞、铭、论、序等体裁记录了自己对佛经的理解、感受等,换言之,他的诗、赞、铭、论、序等容摄佛经处颇多,容摄的力度很大,在东晋显得比较突出,典型反映了汉地本土诗文容摄佛经初期阶段的特征,在中国文学史特别是汉地本土诗文容摄佛经的发展史上具有比较重要的意义。
  对这一比较重要的问题,已有的研究不多,仅张君美《略论支遁的佛理玄言诗》、彭自强《支遁“即色”义试析》等论及,显得支离零碎,难见大概。本文拟从内容、体裁、语言等方面对支遁诗文容摄佛经的情况进行比较系统、深入的探讨。
  
  一、支遁诗文容摄佛经的思想内容
  
  支遁诗文所容摄的佛经思想内容主要有空义、禅定、佛与菩萨之行事等。
  
  (一)“空”义
  “空”为佛法“真谛”的基本思想,东晋时宣扬诸法为空思想的佛经如《道行般若经》、《放光般若经》、《维摩诘经》、《佛说大方等顶王经》、《佛说海龙王经》等已有译本。由于与汉地本土固有的王弼、何晏的贵无说相似等原因,“空”的思想引起东晋人的很大兴趣,对东晋本土诗文产生了较大影响。这从支遁的诗文中可见一斑。
  支遁容摄佛经诸法空思想的诗文有《即色游玄论》、《八关斋诗》之二、《座右铭》等。《即色游玄论》云:“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故日色即为空。”色无自性,故为空。色为空说见于《放光般若经》、《佛说大方等顶王经》等,《放光般若经》卷一云:“色则是空”。佛经中的“色”是一个非常笼统的概念,泛指一切有质碍并能变化坏灭的东西,主要指物质现象,但并不仅限于物质现象,因此,《即色游玄论》对“色为空”的表述是非常笼统的。而在《八关斋诗》之二、《座右铭》中,“空”的对象则具体落实为现实中自己之身体,前者云“形非我”,后者云“我身非我”,均言身体无自性。此观点明确见于《四十二章经》、《佛说维摩诘经》等佛经,《佛说维摩诘经》卷上云:“是身无我”。“我身非我”,佛经将法空的基本思想与现实密切结合起来,旨在引导人脱离现实。显然,在《即色游玄论》中,色为空是中心论点;而在《八关斋诗》之二、《座右铭》中,身体无自性仅是次要思想。
  东晋转述佛经中笼统的诸法空思想的本土文章尚有释于法开《惑识二谛论》、释道壹《神二谛论》、释僧肇《不真空论》、《宗本义》等,将佛经法空的基本思想与现实密切结合起来的诗文则有陶渊明《归园田居》“久去山泽游”诗、《还旧居诗》,郗超《答傅郎诗》、释慧远《明报应论》等。其中有的观点亦明确见于佛经,如《明报应论》之“寓群形于大梦”所表现出的世间如梦的观点见于《佛般泥洹经》等,《佛般泥洹经》卷上云:“世间如人梦”。诸法空是对汉地本土诗文影响最为深远的佛经思想之一。从现存材料来看,西晋包括西晋以前,容摄该思想的汉地本土诗文很少,仅西晋释于道邃《缘会二谛论》等,而东晋则比较多。支遁和他的同时代人为该思想进入汉地本土诗文有力地开拓了道路,支遁诗文容摄佛经空义在东晋时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二)禅定
  禅定是佛教信徒修习的重要功夫,禅定思想见于《大安般守意经》、《佛说太子瑞应本起经》、《六度集经》、《般舟三昧经》等多部佛经。东晋禅法流行,禅定思想对本土诗文产生了一定影响,这从支遁诗文中可见一斑。
  支遁特别熟悉安般禅法,曾注《安般守意经》、《本起四禅》,并将其吸收进自己的《咏禅思道人诗》、《释迦文佛像赞》、《座右铭》诸诗文中。其《咏禅思道人诗》云:
  会衷两息间,绵绵进禅务。投一灭官知,……悬想无气地,研几革粗虑。冥怀夷震惊,怕然肆幽度。曾筌攀六净,空同浪七住。
  “会衷两息间,绵绵进禅务。投一灭官知”,指修道者数出入息时,由一禅进至四禅;四禅时舍离一切身心感受,呼吸亦停息,此即《大安般守意经》卷上之意:修道者数出入息,“知出入息灭为得息相,知生死不复用为得生死相,已得四禅”。“悬想无气地,研几革粗虑。冥怀夷震惊,怕然肆幽度。曾签攀六净”,指行息已得定,不复觉气出入(即“无气”)了,便行安般六事(数、随、止、观、还、净),内心达到明净的状态,此即《大安般守意经》卷上之意,即已得定意,便随黠慧:数息、相随、止、观、还、净、四谛,此“十黠”之前安般守意六事各有不同的作用:数息断外,相随断内,止为止罪,行观却意,不受世间为还,念断为净,共同使内心达到明净的状态。支遁诗中的“六净”指安般六事之第六事――净,《佛说太子瑞应本起经》卷上云:“(太子)端坐六年,……玄清靖漠,寂默一心,内思安般,一数、二随、三止、四观、五还、六净。”“曾筌攀六净”,指通过禅定、安般六事等“曾筌”,达到“念断”而“无所有”的“净”的状态。《释迦文佛像赞》明确叙述了安般六事,直接来自《佛说太子瑞应本起经》卷上。
  安般守意为小乘禅法,而支遁认为它能达到大乘修道的境地:“七住”。其《咏禅思道人诗》云:“曾筌攀六净,空同浪七住”,《释迦文佛像赞》于叙述安般六事后亦云:“濯般若以进德,潜七住而挹玄”。“七住”是大乘菩萨行者见道、修道十阶位之七:远行地,于此地,行者得无生法忍,照明诸法。“七地”于《大方广佛华严经》所言的十地中颇为重要。支遁熟研华严十地,非常清楚七地之重要性,遂认为顿悟于此地,并将之引入小乘禅法。他认为,安般禅法能达到“七住”的境地而实现顿悟,得无生法忍,照明诸法。支遁用华严之远行地改造了小乘禅法,显示了当时兴盛的大乘空宗对小乘法的渗透。
  显然,安般守意能达到“七住”的境地而实现顿悟是《咏禅思道人诗》的中心思想,而在《释迦文佛 像赞序》中,它只是次要思想。
  除支遁上述三篇诗文外,东晋容摄佛经禅定思想的本土诗文现在目文兼存者尚有张翼《赠沙门竺法颓诗》之一、王齐之《念佛三昧诗》4首,刘遗民、释慧远各有《念佛三昧咏》,释慧远还有《念佛三昧诗集序》等。安般、念佛是两种不同的入禅方式;与安般禅法能达到“七住”等的境地不同,念佛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对汉地人更有吸引力。上述诗文亦表明,念佛更受时人青睐。此外,东晋禅法流行,多部禅经被注释或译出,序禅经者在序中也阐述了禅定的重要性等,如释道安《安般注序》、《大十二门经序》、《道地经序》,释僧睿《关中出禅经序》,释慧远《庐山出修行方便禅经统序》等。简言之,支遁诗文容摄佛经禅定内容,反映了当时本土诗文的此种风气,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三)佛与菩萨之行事
  佛、菩萨等是佛经中的重要人物,作为佛徒,支遁以诗、赞表达了对他们言行的由衷推崇与赞美。释迦牟尼是佛教的创立者,《太子瑞应本起经》、《普曜经》等佛经中均详细叙述了他的生平,支遁《四月八日赞佛诗》、《咏八日诗》、《释迦文佛像赞》则均称颂了佛的事迹。东晋时《维摩诘经》风行,支遁曾讲说过它,其中的维摩诘、文殊师利、首�、不�等的行事、言谈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的《维摩诘赞》、《文殊师利赞》、《法作菩萨不二人菩萨赞》、《首�菩萨赞》、《不�菩萨赞》、《善宿菩萨赞》、《善多菩萨赞》、《首立菩萨赞》8首诗均称颂《维摩诘经》中的这些人。此外,《阿弥陀佛像赞》、《弥勒赞》、《善思菩萨赞》、《月光童子赞》依次称颂《无量寿经》中的阿弥陀(汉译为无量寿)佛、《弥勒下生经》中的弥勒、《佛说大方等顶王经》中的善思、《月光童子经》中的月光童子。如《善思菩萨赞》云善思童子“忘高故不下,萧条数仞中。因花请无著,陵虚散芙蓉”,便容摄了《佛说大方等顶王经》的如下内容并加以了想象发挥:“(善思童子)已投楼下,承佛圣旨住于虚空……前白佛言:‘世尊,垂愍受斯莲华。’佛便受之”。
  东晋时期,容摄佛经中的佛、菩萨等人言行的本土诗文现在目文兼存者以支遁的最多,足足有15首,其他本土文人的此类诗文就不多了,王齐之有4篇,其中称颂《道行般若经》中萨陀波嵛的赞3篇,称颂佛的《诸佛赞》1篇;孙绰《喻道论》、慧远《襄阳丈六金像颂》均讲述了佛的生平等。从现存材料来看,东晋以前此类本土诗文很少,仅有东汉襄楷延熹九年(166)上桓帝书、孙吴牟子《理惑论》等。自东汉至东晋,支遁此类诗文最多,反映出他对佛经中佛、菩萨等人的高度推崇。
  
  二、支遁五言赞容摄了汉译佛经五言赞之五言形式
  
  (一)五言赞之形式
  支遁现存16首赞中,五言赞有11首,皆称颂佛经中的人,其中,称颂《维摩诘经》中人的有8首,另3篇为《弥勒赞》、《善思菩萨赞》、《月光童子赞》。从现存材料来看,东晋五言赞尚有张翼《道树经赞》、《三昧经赞》2首,皆称颂佛经;《洞玄灵宝玉京山步虚经》之《太上智慧经赞》容摄了佛经因果报应等内容,凡8首。此21首五言赞在形式上与传统的纯汉地赞(未受佛经影响者)有很多相同之处,如《文殊师利赞》云:
  童真领玄致,灵化实悠长。昔为龙种觉,今则梦游方。惚恍乘神浪,高步维耶乡。擢此希夷质,映彼虚闲堂。触类兴清遘,目击洞兼忘。梵释钦嘉会,闲邪纳流芳。
  除五言外,此赞的形式如句尾押韵等同纯粹的汉地本土赞没有区别。东晋之前,汉地人创作的赞绝大部分为四言,少数为杂言,绝无纯五言形式。而在东晋与之前已译出的佛经如《普曜经》、《佛说阿惟越致遮经》、《生经》、《撰集百缘经》等中,五言赞是非常多的,如《普曜经》卷三云:
  时白净王及诸释种以偈赞曰:
  严三千世界 遍布清净宝
  皆为紫磨金 不及此光明
  虽有紫磨金 不如一毛光
  明耀消诸光 在圣边如墨
  以道德庄严 璎珞奄无耀
  日月明珠光 释梵明不及
  宿相好严身 宝英安能胜
  庄严莫如佛 蔽严不及度
  道严净安明 适生严种姓
  演光众欢喜 长盖其种族
  固然,汉译佛经的赞句式散文化,质朴无华,不押韵等,与汉地固有的赞体差距颇大,不过,其五言形式对汉地文人而言是非常新颖的。到东晋,汉地文人创作的五言赞在之前绝无仅有的情况下突然出现了20余首。可以看到,上述21首五言赞不仅摄取了汉译佛经的内容,也摄取了其中大量存在的五言赞之五言形式,遂使汉地人创作的赞首次出现了崭新的五言形式。
  本来,汉地本土赞体的重要功能为颂扬,汉泽佛经中赞体的功能亦为颂扬(实际上,汉译佛经中赞体之名的翻译即取自汉地本土赞体之名),二者在根本上存在重要的契合。此外,二者均字数齐整,有四言、六言、七言等形式。由于二者的沟通有诸多的内在机缘,因而后者比较容易地实现了对前者的借鉴。较诸四言,五言虽仅多一字,但音节更灵活,表意更丰富,表现力更强。张翼特别是支遁五言赞及《太上智慧经赞》非常开放地汲取了汉译佛经中五言赞的五言形式,突破了汉地传统赞体的四言、六言、七言等形式,大大增强了汉地本土赞体的表现力。此后,五言便成为汉地本土赞体的一种形式。显然,汉译佛经对汉地本土赞体形式的拓展起了积极作用,而支遁是将汉译佛经赞之五言形式引人汉地本土赞体的有力的奠基人。
  
  (二)语言
  语言是诗文表情达意的工具,支遁诗文比较多地汲取了佛经的思想内容,则其语言必然采用佛经的词语。如《四月八日赞佛诗》之“六度”,是大乘修行道的六项主要内容,即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见于《六度集经》等佛经;《座右铭》之“五阴”是佛教的重要概念,又译为“五蕴”,即色、受、想、行、识五种法的积聚合集,佛教认为世界万法皆由之因缘合集而无自性,见于《放光般若经》、《大安般守意经》等佛经。
  
  三、小结
  
  综上所述,支遁诗文容摄佛经,其思想内容及形式得到了大大的丰富,而容摄的具体情形则有所不同。显而易见,其对汉译佛经五言赞之五言形式的容摄仅在形式方面,对佛与菩萨言行的容摄仅表现在题材层面。而对诸法空、禅定等思想的容摄则已深入到核心层面,支配了其主题,且力度很大。不过,不难看出,佛经思想虽然已深入到支遁诗文核心的主题层面,而在支遁思想中实际上仅仅处在表层。支遁的诗文中没有佛义扎根于作者思想深处并成为该篇主题者;并且,显而易见,在从汉译佛经原文成为支遁诗文成分的容摄过程中,佛经的思想内容除了有的予以节奏化使之押韵外,艺术性方面并没有多大变化,凡此皆表明支遁诗文容摄佛经仅仅处在汉地本土诗文容摄佛经的初期阶段。
  尽管如此,必须注意到一个重要的事实,支遁现存41篇诗文中,明显容摄佛经者约24篇,占总数的59%。虽然当时有人诗文容摄佛经的篇数占其诗文总数的比重远远大于此(如王齐之为89%,释道安为85%,释僧肇为100%,张翼为67%,比重要小一些,仍比支遁高),但王齐之、张翼现存诗文总数少,两人均各为9首;释道安、释僧肇基本上仅仅是佛徒,文学家的身份特征并不显著,且现存文学作品很少,释道安现存诗文共20首,释僧肇仅10首。从现存材料来看,东晋以前,汉地容摄佛经的本土诗文非常少,身兼佛徒与文学家双重身份的支遁的更为丰富的创作事实无可争辩地说明,佛经影响汉地本土诗文势头强大,佛经影响汉地本土诗文的时代已经到来。
  虽然支遁诗文容摄佛经仅仅处在汉地本土诗文容摄佛经发展史的初期阶段,不过,支遁容摄佛经的诗文篇数多,力度大,既容摄了佛经的思想内容,又借鉴了其形式,有力地开拓了汉地本土诗文容摄佛经的道路,确立了后世汉地本土诗文容摄佛经的格局,在汉地本土诗文容摄佛经的发展史上的作用不容忽视。
  
  责任编辑:武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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